雁三不曾回头，她将刀装进刀鞘中，才缓缓开口：“我倒不知道百晓楼楼主还有这等仁义之心，若是真觉得无辜，那你又岂会在这梁上袖手旁观。”

华衫公子被戳穿了也不脸红：“无辜归无辜，可是，这世道这世人，又有谁不无辜，本公子一一去救，哪里救得过来，更何况，是你雁三手中的人，我若去救，岂不是寿星吊命——嫌命长？”

这话听着倒有几分吹捧的意思，常人些许还要推辞几番方才受了，但眼前的人是谁啊，雁三啊！她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何不妥，缓缓将斗纱放下，又给自己一尺地的空间，这才转身开口道：“你想要何人的命？”

雁三一转身才看清眼前这两人，只见为首的身姿高挑，一身华衫，金丝做绣瞧不出是何事物，倒像是某个图案，这人，这人，想来是百晓楼楼主商昱榷无疑了。

在他身后站着一少年郎，那少年郎矮百晓楼楼主一个头，全身上下......嗯，真要用词来形容，那当真是...富贵。

只见少年郎头带三根白玉簪，颈间一条金制长命锁，浑身上下皆是以玉坠子做饰，便是十指也带了两三枚白玉戒子。

偏这华丽的一身挂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出有何不妥，仿若天成般，他就静静站在商昱榷身后，在雁三打量着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雁三。

能穿得如此华丽的，想必是百晓楼的堂主商陌了。

在定元殿之前，雁三便听说过百晓楼了，只是那时候的他名气太小，也因此而神秘，两年前，自定元殿灭门后，百晓楼名气突然就大了起来，便是小巷的妇孺也能说出个二三来。

世人对它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榨干死人，榨死活人的百晓楼。”之所以这么说，只因为百晓楼是做活死人生意的，此活死人非彼活死人，它是活人的生意也做，死人的买卖也做，最出名的莫过于消息了。

百晓楼如其名，知天晓地，知人晓命，但凡这世间之事，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晓的，只要，你有银子。

不过，百晓楼的消息是论句的，论句就算了，偏那字语写的是失传百八十年不知哪国的文字，寻常人得到也无用，还需得他们解句，他们也解，只是这一解便是十倍的价钱。

便是这么个黑心的商家两年内赚得金银满钵。

雁三是在半月前接到他们的信，信中是有定元殿的消息，需要与她做一笔交易。

与一个杀手能做什么交易，无非是以命买消息，那命，不是雁三的，便是别人的，雁三虽自定元殿出事后便收手，此番因着定元殿的消息，便是想也不想，一路从信阳直奔枢阳。

商昱榷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雁三的意思笑道：“非也，此次交易不是取人性命，却是护人性命，也不是我与姑娘做交易，与姑娘交易的另有其人。”

“谁？”

“天赐国丞相乌家大公子——乌珏。”

“你是说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还俗的和尚————乌珏？”

“正是。”

“我需要做什么？”

“护他一年性命无忧。”

“定元殿的消息.........”

“放心，这世间没有人比他知道当日发生的事更多了。”

雁三略一思索，便应了，倒是这爽快劲，让商昱榷不敢置信：“你身手虽好，不过，这可不是个容易的事，你不再想想？”

“能请一个杀人的当护身符，想来也容易不到哪里去。”

“好，好，姑娘当真是爽快。”商昱榷笑道：“即是如此，姑娘便动身罢？”

雁三显然并不急着去，沉默了一会道：“有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商昱榷笑笑不答话，等商陌展开一张通缉令后，他才开口：“我猜，枢阳城这会儿已经在大街小巷贴满了通缉令，等着您呢。”

在酒肆中，她只是一瞥，这会儿倒是看了个清楚。

人家的通缉令都是在下边配一张或者几张人脸，虽然画像上的人跟真人相差十万八千里，可好歹有个模子不是，偏偏这告示，罪证之下只配了三根血红的大雁毛。

雁毛倒是栩栩如生，可是，再生动也变不成人啊！

“这画不错。”雁三看完后由衷赞叹。

“是不错，不过不错的不仅是这画，还有那数十万两白银。”

商昱榷道：“你知道，你一出现，那些江湖正派该有的满腔正义的热血是容不得他们袖手旁观，更何况，尹家还有数万两的黄金摆在哪儿呢！你的一个头，便是比当今国库还沉上几分！你确定还要上尹家去寻他那八岁稚子？”

雁三不答话，那少年郎商陌却是开口了：“所以，不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了，而是刀已经在往你的脖子上架呢！”

“再说了，再过月余便是乌家丞相大寿了，乌家与尹家是亲家，尹家庄庄主肯定要去，而且，听说他的小妾言夫人这两日已经归来，他肯定要带上一起的，哎，言夫人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天下第一美人言氏的大女儿，与你家门主情投意合的那个。一个稚儿知道什么，换作我，我便要去凑那个热闹......”

少年郎这语气直率而认真，出口便滔滔不绝，毫无停歇之势。

商豫榷瞧着好笑：“商小黑，够了够了。”

少年郎当真停住了，朝着自家公子较真道：“公子，我叫商陌，商陌，陌是陌上人如玉的陌，不是黑土墨的墨，更不是商小黑。”

商豫榷：“好了，我知道了，黑土墨的陌，是商小黑。”

这话一出口，少年郎更气了，索性不说话，瞪着自家公子，两颊因生气而微微鼓起，颇有点像胀气的河豚，怎么瞧怎么可爱。

商豫榷最喜欢瞧的便是他这模样，将状手忍不住就欲往那气鼓鼓的脸颊招呼上去，惹得商陌连连后躲。

雁三却是没了兴头再看下去，她左手拾了刀，抬脚便往门外走去。

等她走远后，商陌才道：“她应了？”

商昱榷看看商陌，又看看地上躺着这两人，慢悠悠道：“应了，这水啊，瞧着干净，是该有人去搅一搅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看清池子底下的残肢断骨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