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开一颗时光珠,镜面里的记忆浮现,没有任嫣的脸。往后翻也没有。
……
翻了三天,犹卷终于惊喜出声,一双乌亮的眼睛转过身去看杨瑜,冲他招手,“过来过来。”
杨瑜在这个亮眸里愣了一下神,他本来不知道时光珠那么难找。
更加没想到的是,犹卷做的那么认真,连着翻了三天,也任劳任怨,没有多余的怨言。
她很有责任心。
他目光放在她脸上,看到她墨黑的眼睛,细瓷样的肌肤,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似乎很好看。
杨瑜站起了身,走到犹卷身后,看着珍珠里放射出来的影像。
那是一个河边,河风烈烈。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坐在案梯的小凳子上,有同龄的男孩来到他身边,拉着男孩的手说:“丰舟,一起来玩吧!“
小男孩扑闪着大眼睛,郁闷的说:“我肚子痛,你们玩吧,我在这呆着就好。”
风景明秀,垂柳浮岸,远处孩子们正戏耍的厉害。
小伙伴也经不起这样的诱惑,眼巴巴的看着远处,没义气的抛弃了丰舟。
嘱咐说:“那你好好呆着吧。”
然后一溜烟跑了。
小丰舟是个安静的孩子,静静的待在原地。
手圈着两个膝盖,蹲在长椅上,静静的看着河水闪着泠泠的光。
小丰舟没有寂寞多久,不久就有奶妈带着一个小女孩过来。
那小女孩还是个牙牙学语的两岁孩童,葡萄样的大眼睛。
一手拽着奶妈粗糙的手,一手在空中放飞,身体与地面斜成四十五度,走路走的不成样子。
两双童稚的眼睛在空中相碰,女孩子神气的将目光移走了。
小丰舟肚子痛,这让他不怎么动弹,他就一直蹲着看小女孩。
小女孩的乐趣非常简单,就是拉着奶妈的手,斜着身子走啊走,走到一半,偶尔会回头好奇的看一看小男孩。
发现小男孩在看自己,就马上转过脸去。
她围着河边转了好几个小圈,期间回头看过小丰舟几次。
小丰舟总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终于,奶妈说:“小姐,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的点头。
人以群居,奶妈自然的把小女孩带到了小丰舟的旁边。
旁边还有好几条凳子,奶妈带着小姐要座下,小女孩一下子缩到了奶妈的身后,怕生的看着小丰舟。
小丰舟笑着脸,探出一个小脑袋:“小孩,你过来!和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奶妈也对小女孩说:“对,和小哥哥一起去玩。”
小女孩躲着,就是不出来。
小丰舟脾气好,也很随缘,小女孩不和他玩就不和他玩。
小女孩休息了一会,又拉着奶妈转转圈圈,她总好奇的看着他,他总耐心的看着她。
如此,休息了三个来回,小女孩在小丰舟面前左晃右晃,终于鼓起勇气,折下了一根小草说:“送给你。”
小小年纪相识,她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姐,他是管家的儿子,但身份对于孩童间的情谊不受限制。
他们一起去骑马,他牵着马,她在马上。
他们一起放风筝,他将风筝千辛万苦的引到天上,她顺着风领着风筝奔跑。
十四岁那年他跟着家里的小少爷搬去了学堂听学。
小丰舟出生贫寒,但志向远大,从小就想着像家里的老爷那样有大成就。
家里的小少爷上课打盹,他听课却一本正经。
老先生现场出题,说:“池塘生春草。”
只有他一个人答出来,说:“园柳变鸣禽。”
他原本是把任嫣当成一个妹妹来看,要怪只能怪那次母亲生病。
小少年温柔俊秀,在学堂里跟着几个书童一起划拳,平时拉马车的大哥匆匆来告诉他:“你母亲生病了,你还不快回去!”
他匆匆赶回。
按理说丞相府的管家能有多穷,家里应该是有些积蓄的。
可那时他父亲不小心打碎了府里夫人心爱的瓷器,受了很久的冷落。
他父亲又爱赌博,恰好在那个节骨眼上,家里荒唐到治病的钱都没有。
小丰舟心中温柔,又爱母亲至深。
老先生在学堂教育:“男儿有泪不亲弹。”
他一直很听先生的话,可当时急出了眼泪,急的原地打圈圈。
他的供奉每月都被父亲领去了,自己没有多余的。
心急之下,想着还是去书堂求一求。
小丰舟虽然是个仆人,但是心气高,这等向少爷要钱的事,从来没做出来过。
但鼓足了勇气,小少爷却没有拿钱,反而拿脚利落的踹了他两脚。
他倒在草堆里,低低的看着书堂的小少爷们来来往往,低到了尘埃里,哭出眼泪来,再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他一身狼狈的走到家门口,看到任嫣躲在柱子后面看他。
他其实没有心情搭理她,但任嫣一直盯着他看。
他走到柱子后,臭着脸,说:“怎么了?”
小任嫣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
他想有钱人家真好,就可以这样不知人间疾苦,连痛都只是磕着碰着这样的小事。
小任嫣说:“你母亲生病了?”
他负气的说:“对啊!怎么碍着你了?”
小任嫣怯怯的仰望着他,缩了缩脖子,又弱弱的拔下了自己头上的好几根钗子,用洁白的小手递到他面前:
“舟哥哥,这个,母亲说值很多钱,你拿去当掉,就可以给妈妈治病了。”
小丰舟看着这只肥手,眼里一刹那涌上了眼泪。
所有的不安都因为这只肥手而趋于平静。
年幼的心不知爱恋,但他此后用行动加倍的对她好,这样才好报答她。
十六岁的时候,丰舟长成远近闻名的佳公子,任嫣出落成扶祁成最美貌的姑娘。
有一次,任嫣与梁国三世子相遇,那世子以诗经相赠,扬言求娶。
任嫣跑来问丰舟,说:“你怎么看。”
丰舟私下觉得梁国世子虽然一把年纪,但是家世尊贵,是门好亲事,于是谨慎的告诉任嫣:
“你能有这样的际遇,乃是你的福分,许多人求不来。”
任嫣急的在原地跺脚,说:“你这个呆子!”
丰舟疑问的看着少女,显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呆。
任嫣定定的看着他说:“你不知道?”
他点头。
少女说:“山有木兮木有枝的后一句是什么?”
这是屈原的词,他肯定背过,他愣了愣神,再抬头看任嫣,眼里有了惊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少女早就憋红了脸,站在台阁前,像一朵含羞的睡莲,美丽动人。
他看着文秀,实则大胆,少年的心经不起多大的纠葛,不过十分短暂的犹豫,他就接受了任嫣。
他想她那么好,他一定要加倍努力才对的起这份感情。他确实也很努力,但不是努力就有结果。
第一次赶考,他满腹豪情,却名落孙山。
十九岁那年,太子选妃。
这看着着实是一件与他风马牛不相干的事情。
但丞相说,要把女儿嫁给太子,其他的不行,只能嫁嫡女。
任嫣说,放心,她不会嫁给太子。
他一直相信她,专心求功名,可她却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她与他在一起时总会出神,她看着他目光不再甜蜜,她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开始吵架。
直到她说:“丰舟,我们算了吧。”
他脸色铁青,质问她:“为什么?不要告诉我说是因为我约会来迟,你是看上太子妃那个位置了吧。”
任嫣性子温柔,那会却冷着一张脸说:“随便你怎么想。”
一对如漆似胶的恋人自此分道扬彪,以后无论怎样见面,都只是冷漠。
他这才彻底意识到,任嫣是认真的。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当初她说:“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亭子里。
鸟雀在枝头叫的雀跃,睡莲在池子里开的美丽。
任嫣说:“还有什么事吗?”
丰舟瘦了一圈,温柔的模样被刚强替代,看着恋人眼中充满缱绻与渴望。
他一个上前强搂住了她,她却用了蛮力将他推远。
他眼里的那些柔情被风刮的粉碎,还是不死心,说:“说清楚原因。”
任嫣说:“丰舟,我爱父亲,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能自私,我想为他做些什么。”
丰舟冷笑,眼中满是讥讽:“你不过是贪恋权贵,何苦找这么多借口。”
任嫣如同被蛇蛰到,后退一步,说:“丰舟,不是。”
丰舟不再说话,眼睛血红的离开。
不久后,丰舟再次参加科举,落榜之时,两人遇见。
任嫣说:“你看,我没有选择错,丰舟,你那样没有出息。”
这副刻薄模样,丰舟在心里镌刻了一遍又一遍,心里要生生滴血。
他将手紧握成拳,说:“任嫣,我不好过,你就能好过?”
任嫣打量他一眼,将他看到了泥里,穿着的华服耀眼:“我怎么会不好过?我一路富贵,并不是你可以比的。”
丰舟痛苦的将手握出了鲜血,立下了一句狠毒誓言:“任嫣,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