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日出，暖寒交加。

几片厚云彩盖住了天上的些许光华。

晏家小院，院内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柳不语头戴紫金道冠，换上了一身青绣道袍，神情木讷的望着桌上被遗忘了多日的铜盒。

一整夜

柳不语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不知是因为自己想着的那个她，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老天似乎在跟柳不语开一个又一个的玩笑，可柳不语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院门被人鲁莽的推开

小雨儿红肿着双眼进了屋子，看到自己找了半天的身影，咬牙说道：“臭道士，我要你杀个人！”

何其高傲！

道袍少年一言不发，依旧望着铜盒。

小雨儿心中怨恨，一心只想要那人性命，可一看柳不语还是没有理会自己，小雨儿伸手向前拍去怒道：“你得听我的，我可是昭王府的……”

话未说完，小雨儿就被柳不语捏住了手腕，柳不语神情漠然的说道：“我不会帮你杀她的，滚！”说完柳不语松开了小雨儿，转身又望向了铜盒。

小雨儿捂着通红的手腕跌坐在地，有些茫然无措，从小父母双亡，小雨儿是由昭王爷带进王府抚养长大的，昭王爷待小雨儿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有求必应，在王府中下人都喊她小郡主，谁敢对她如此说话，可眼前的肮脏道士，居然敢如此对待自己。

短暂的无措后，小雨儿颤抖着抬起手，要怒斥这无礼的山野道士，可在王府耳濡目染，小雨儿知道此时自己能仰仗的只剩这道士了，身形一转，小雨儿可怜巴巴的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伸手拉住柳不语道袍一角哀求道：“求求你了，只要帮我杀了晏韵，荣华富贵，你要的我都去王府求给你。”

这时

院门外，何伯带着一人走进小院说道：“柳道长，时辰不早了，该去东山了。”

柳不语望着桌子上的铜盒，心中终究舍不得就此丢弃，叹了口气，柳不语伸手将铜盒放入怀中，拿起了斜靠在一旁的横刀挡开了小雨儿的手，迈步往外走去，柳不语不去看那坐在地上的小雨儿，只是走过时淡淡的说了一句，“要是你再在我面前提起要杀她，我就先杀了你！”

话语冷淡却有杀心。

小雨儿身子一僵，听出这句话并不是玩笑，随即脸胀的通红，眼里满是愤怒和不可置信，怒在他威胁自己，而不可置信的是，他居然，真的敢杀自己！

柳不语走到院门。

何伯说道：“打扫这事，柳道长其实交给下人做就行了。”

柳不语回道：“昨夜睡不着，只是顺手而已。”

何伯眼中复杂之色闪过，不再多说，指向一旁的人说道：“他叫何苦，是你今日的车夫，祭祀结束后会送你回山。”

叫何苦的人比柳不语大不了几岁，模样实诚，可既然姓何，就不知与一旁的何伯有什么关系了。

何苦是个活泼之人，在何伯说完后便伸手往外一摆，咧嘴笑道：“柳道长，请！”

柳不语对着院墙上的花蝴蝶招了招手，说道：“该走了！”

花蝴蝶这些日子祸害了晏家的许多鱼，此时恋恋不舍，不想离开这个吃鱼宝地，可翡翠般的眼睛望了望柳不语，还是跳进了柳不语的怀中藏进了道袍之内。

柳不语头颅轻点跟着何苦往外走去。

待柳不语走远

何伯才出声说道：“小郡主，世子殿下说你一夜未眠，让我带你去休息。”

良久

屋子中有些失魂落魄的小雨儿才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何伯眼中杀意一闪过，最后还是作罢，转身带着小雨儿远去。

……

……

何苦、何苦。

何苦来哉！

苦不苦柳不语不知道，但话头是的确有些多了。

“柳道长，你叫啥名来着？”

“柳不语。”

“道长的东西都拿了没有？要不何苦帮道长回去再瞧瞧？”

“不用了。”

“柳道长，刚刚那青色的小狗是你养的？也忒好看了。”

“它不是狗。”

“柳道长，前面这路下人总喜欢洒些水，你可得小心些滑。”

“好！”

“柳道长，你看这池子中的鲤鱼长这么大，我可不是一天两天想将它们给烤了，你说是不是？”

“嗯。”

“柳道长，道士不都是拿桃木剑，为何你拿的却是刀？”

……

即便柳不语不想回答，何苦也有无数说不完的话。

问的人随便，答的人草率。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走出了晏府。

晏府外

无数晏家子弟身穿墨绿长衫，头戴儒冠静静而立，晏老家主由晏达搀扶着在马车前望向了柳不语。

柳不语脚下一顿，有些汗颜的走向了晏老家主，低头行礼说道：“小道应该来早些的，让老家主久等了。”

“不妨事，不妨事！”晏士礼上下打量着柳不语笑道：“这身道袍老朽可是等了一辈子想让人穿上，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也的确如老陈那家伙说的，柳道长穿上这身道袍，再合适不过了。”

一旁

晏达却不这么想，即便柳不语救过晏韵，晏达也还是对柳不语来主持祭祀这事耿耿于怀，更别说柳不语的那双眯缝眼，晏达越看越觉得有贼气，如何能与那些自带仙家之气的三清观仙师相提并论，晏达眼中生厌，低头说道：“父亲，时辰不早了，上车吧。”

晏士礼点了点头说道：“时辰是不早了，柳道长，那祭祀一事劳烦你了。”

“分内之事罢了。”柳不语作了一揖看着晏士礼，心中不解，陈老家主与晏老家主，总在一些时候展现出了过分的亲近，自己一个破庙里的山野道士，真的值得？

这时

何苦拉过马绳说道：“柳道长，整个晏家也只有你一人一辆马车，家主待你可着实不赖啊！”

柳不语探头望去，才发现果然如此，再看看马车上那一碟金丝小枣所制的枣泥糕和香炉里燃着的鹿耳香，的确比后面好了太多。

两人上了马车。

柳不语挑开帘子，望着那块浑厚匾额上生龙活虎的晏府二字陷入沉思。

何苦将马绳上沾着的几根稻草摘下，挑了一根卖相好的叼进嘴中，待晏士礼的马车缓缓向前走去，何苦一挥马绳说道：“走咯！”

车轮转动，柳不语最后望了一眼晏府便放下了帘子。

大概

这辈子再也不会迈过那道门槛了。

***

***

酒鼎楼内

罗涛海跪了一夜，可贾仲还是没有见他。

一旁，柴爷抱着手臂望着罗涛海的狼狈模样，心中乐开了花。

暗室内

鞭子的抽打声再次响起，昨夜咬了贾少爷的女子此时已经没了声音，柴爷清楚，昨夜贾少爷在宴会上隐忍不发，可心中的怒火却从未小过，那女子死，怎么死，只不过是看贾少爷的意思罢了，不过在贾少爷手中死去的女子无数，柴爷从不关心，但昨夜贾少爷玩的很是尽兴，柴爷就不得不动起心思，得再找些这类女子孝敬贾少爷才是。

......

暗室门打开

贾仲换上了五家早已准备好的墨绿长衫，迈步而出，贾仲脸上疲惫与兴奋杂糅，那双还有丝丝血迹的手接过了柴引早就准备好的一盏热茶，贾仲掀开瓷盖划了三下，看着还依旧漂浮在碗边的翠茶，心生厌恶，便连茶带碗一起扔向了罗涛海。

茶碗碎了，罗涛海头破血流。

这些日子事事不顺，贾仲都不仅有些怀疑是老天在与自己过意不去，不过作为读书人，贾仲从不相信什么老天有眼的鬼话，说这种话的人不都死在了自己手里了。

贾仲十指交叉，低头沉吟片刻说道：“将魏凌云那废物这些年干的好事欠的银子的账列出来，叫人亲手送到魏琛手上，既然那废物威胁不到魏照云，那我用他恶心魏家也是好的。”

毕竟，贾仲喜欢物尽其用。

一直以来，贾仲都认为魏家的下任家主必定是魏凌云，可魏琛在宴席上如此纵容魏照云，那贾仲便不得不想这魏琛是不是要做这五家的一了。

柴爷吩咐了人将账送去魏家，转身献媚的说道：“贾少爷，您真不去贾家同族人一起上东山了？”

贾仲摇了摇头，望向眼前头破血流的罗涛海，收起了杀心说道：“这次我不杀你，毕竟那道士能挡住脸谱生一段时间也必定不简单，但下次，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失手。”

罗涛海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向前拜去，感激涕零的说道：“谢贾少爷不杀之恩！”

贾仲不屑一顾，扭头吩咐道：“柴引，从现在起酒楼你说了算，他也得听你吩咐，在我从东山回来前，别让任何人进酒楼。”

“是！”柴爷目送贾仲离开。

待人消失后，柴爷得意的笑了起来，伸手指着罗涛海大声说道：“滚过来，老子有事吩咐你！”

……

……

酒鼎楼外

明先生的马车后跟着三百轻骑，这三百骑着装虽无奇特之处，可看上去却比刘公公那一众白甲骑强上许多，各个眼神如鹰，随时准备着捕杀猎物。

望着这仿佛凭空出现的三百骑，贾仲也有些疑惑，上了马车，贾仲将帘子挑开，一看只有明先生一人，贾仲还是忍不住微微的皱起了眉，但贾仲知道不该多说，便沉默的坐在了明先生一旁。

正闭目养神的明先生似知道贾仲在担心什么，便开口说道：“狄华在麓泉城惹到了太平榜上的一位杀神，不好去东山上公然露面，不过若是有危险，狄华赶去也不过是片刻。”

贾仲本就不喜欢那一口黄牙的狄华，狄华的眼神，总让贾仲感觉心里有些发毛，不过贾仲还是担心，忍不住问道：“那片刻中，先生的安危？怎么办？”

明先生淡淡的说道：“后面的三百骑，是黑龙卫。”

贾仲一愣，随即颔首不再说话。

黑龙卫三字，便足够了。

太平榜终究太远，可禁军黑龙卫，自太祖起，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百挡千，黑龙卫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