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冒出新绿的柳树往上看,炫目的阳光与在叶片闪着光的露珠,昭示着春天已全然来了。
宽敞的院落此时一派热闹。今日流云院上下的丫鬟们仿佛齐齐忙了起来,为西郊一行事宜做着最后的准备。
“小姐你快些,管家刚才还来催,说车马已经全都备好,就等着启程了。”墨玉欢快的声音响起来,南枝在一旁不放心,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路上要用的物件,还有自家小姐为夫人准备的礼物。
南枝,“你去看看服饰是否都带齐了,虽说这次是为二小姐的事宜,可咱们小姐也万不能马虎了去。”
“哎,好嘞!我这就去看。”
墨玉蹦蹦跳跳地走了。
微月收拾得当,带着南枝与墨玉来到府前时,发现溪月早早便在那等着了。
“姐姐,姐姐!你说,西郊的凌云寺,是什么样子呢?”溪月眼尖看到她们,忙跑来拉着微月的手,缠着让她讲些西郊好玩的故事。
微月看着娇俏的妹妹,点了点她鼻子,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等会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你们姐妹两个倒是不含糊的,如今说要出府,这便都等着了。”谢眺今日换下官服,墨绿色衣袍显得人精神,年岁也显得年轻几分,开始笑着打趣她们,“若哪日为父布置了功课,也要准备得如此利落才好。”
“……”
微月有苦说不出地笑笑,溪月没受过谢眺的训,还不知他所指为何,只懵懂地应下。
……
“老爷,小姐,咱们到了。”
半天的车程,对于颠簸的山路早已习以为常的微月很快恢复过来,摇醒昏昏欲睡的溪月,“念了一路的凌云寺,现在你看看,可如自己心中所想?”
“唔?”溪月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揉揉惺忪的眼,新奇地掀开帘子探出了头,不由得惊讶出声,“这里就是凌云古寺?”
谢溪月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斜阳御柳,和光同尘。
但不同于其余或是雕梁画柱、或是修饰得古色生香的寺院,凌云古寺带着时间特有的厚重感,仿佛是藏于历史之中的殿堂。
在寺外向内望去,整个寺院以中心大殿为轴心,徐徐像世人展开了自己的画卷。殿阁左面是钟楼,右面立着雁塔。
今日本就有薄雾,从底下看时可看到塔尖高耸入云的景象。凌云古寺中凌云二字,便是缘此而来。
寺前老树中的层层年轮,无声地诉说着它不为世人全知的往事。
微月将溪月半分意外半分惊叹的神情收入眼底,也暗自感慨了一瞬。
当年自己长到五岁时,便被李管家带来此地,拜见了自己的母亲。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母亲。
母亲生得很美,却很少笑。她就住在古寺后的一间小宅里,粗茶淡饭,晨钟暮鼓以度每一日。
小时母亲还会抱着她,陪她度过短暂却美好的一段时间,而后由李管家将她带回。她在马车后面的小窗费力踮脚,看着母亲依然停留在原处的背影渐行渐远。
任凭她怎么哭闹,都没能让母亲随她一同回府。
小时候的微月,还不懂大人间的意气与分分合合。只是在一次次徒劳的哭泣中,发现自己的力量原来那么渺小。
小到不能让自己的亲生母亲回家,与她团聚在一起。
母亲……真的爱自己吗?
这是微月不敢触及的问题,这么多年,她只得小心避开,生怕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她的年岁一天天长起来,母亲看到她也越来越沉默。
微月注意到她看她的神情,竟然是深深的沉痛与惋惜。
待到她及笄礼前,也就是与关七郎交换庚帖前夕,她神差鬼使般地,没有等待李管家的安排,一人来到了凌云寺。
再见倒母亲,却没有那么顺利。
起先下人说夫人静养,何人都不见。
奈何她在外面苦苦相求,想在及笄前见一次母亲,再说些话也是好的。
如她所愿,微月终于看到了母亲。
可这一次母亲比以往冷淡了许多,竟是一眼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以休憩唯有她被变相赶了出去,她孤零零地站在门外。像街头柳树枝上,被抛弃的麻雀幼雏一样无助。
她回头,看向落日余晖中,难以融入暖色的、依旧以冷淡面貌示人的古寺。
一别经年,如今三月末的晨熹中,她带着父亲与溪月又回到了这里。
兜兜转转,记忆中少女的影子,渐渐与微月自己重合。
微月攥紧发汗的手掌,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缓缓流动的声音。像以往岁月中的样子,她抬头,仿佛初见般凝视眼前的古寺。
不同于溪月所见,这古老的、又有些新奇的寺院。
这古寺,关着的不只是满园古老的春色,暮暮朝朝的,更是自己母亲的余生。
前面轿子中的谢眺,却不像溪月露出那样惊讶的反应。虽多年来第一次踏足古寺,还是没让自己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在两个女儿面前,把面子维护得很好。
“去叫门罢。”
“得嘞。”
李文贵应声,车下仆从闻声早备好了矮凳,扶着腿脚不大便利的李文贵下了马车。他走到寺门处,抬起门环轻叩三声。
但门后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他倒也不急,就静静地立在那里,开始等候。
终于,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斑驳落漆的大门终于被推开。
颤颤巍巍僧侣由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僧搀扶出来,老僧遍布皱纹的脸上,一双混沌无光眼看向站在最前面的李文贵。
认出李文贵后,老僧随后便知道他身后的一行人,皆是他今日要等来的贵客。其中有两位以白纱遮面的姑娘,老僧似是对稍远的地方看不清晰,还是由身旁的小僧一一见过,而后低语与他详述。
年老的僧人笑着听完,脸上的褶皱又加深了几分。
“贫僧的徒弟早备好了斋房,各位施主里面请。”
“多谢师傅。”
李文贵常年安排凌云古寺拜谒夫人的事宜,所以对于老住持和身旁的徒弟早已相熟,只一拱手向这一老一小两僧笑着。
倒是溪月,因着好奇的缘故,一连看了那慈眉善目的老主持几眼。
直到姐姐在前面轻声叫她。
“哎,这就来。”
溪月脆生生地答道,寂静的古寺仿佛在同一时间,被注入了不一样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