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无一惊,鼻尖却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那是谢朗惯用的衣物熏香。
淡淡的,像是兰香和檀香混合的味道,让人联想到空山新雨后或是佛前的分荼利伽。
妩无略微松了口气,试探道:
“大公子?”
那人没有说话,将头埋在妩无的肩上,就这样再无其他动作。
两人都沉默着,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直到车夫在外边试探地问了一句。
“大人,回府还是?”
那人顿了顿,道:
“回府……吧。”
的确是谢朗的声音。
妩无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安心,随即又有些惧意。
谢朗给她的感觉也好比他身上的熏香……一边是令人安心的床榻,另一边则是危险的深渊。
“大公子……你……”
妩无想要让谢朗从她身上起来,却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有回应。
妩无有些奇怪地挪了挪身子,却听到了支离破碎的喘息声,像是用牙紧咬着发出来的。
妩无一惊,缓缓转过身。
谢朗那张好看的脸上苍白如纸,紧咬着嘴唇,鬓角有些许汗滴落下来。
虽说已是初春了,可天气尚未热到这样的程度。
谢朗这是……怎么了?
妩无看着这样的谢朗,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谢朗对自己完全不设防……如今又是这样虚弱的模样……
只要拔下一根簪子,用力捅进谢朗的脖颈。
她便能让谢朗为之前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妩无咬着唇,又唤道:
“大公子?”
谢朗像是没有听到,依然断断续续地呻吟着,紧紧咬着牙关,双眸紧闭。
妩无往后退了一点,谢朗没了支撑,便无力地倒在了软榻上。
妩无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摸到了头发上插着的金簪,咬了咬唇,拔了出来。
谢朗依然是闭着眼睛,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妩无看着谢朗,捏着簪子的手越累越用力,却迟迟没有落下。
谢朗这幅模样极少见到。印象中的谢朗总是云淡风轻的,总是微微笑着的,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的都是自己。
他会叫自己阿妩,会给自己顶罪,会给自己带好吃的桂花糕。
可他又是暴戾而占有欲极强的。他甚至会把自己也当作棋子,逼着自己看着谢安死去,让自己上手沾满鲜血。
谢朗的胸口微微起伏着。
妩无知道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了。
她却迟迟下不了手。
谢朗,谢朗。
那个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憧憬的人。
杀了他,一切就真的都结束了吗?
自己手上沾满的鲜血,真的便能一笔勾销吗?
妩无手中的金簪脱手,掉到了马车里的软榻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抱住自己的头,无声地流下泪来。
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她也无法对谢朗下手。
在妩无看不到的时候,谢朗嘴角微微勾起。
对……就是这样,我会一点一点地,撬开你的心。
他知道他赌对了。
妩无下不了手。
谢朗又发出一声呻吟。
妩无一愣,急急忙忙地用袖子擦干了泪。
回府的路好似特别漫长。
妩无用手摸了摸谢朗的额头,烫得吓人。
谢朗究竟怎么了……
妩无小声地在谢朗耳边唤道:
“大公子,醒醒,大公子……”
见谢朗没有反应,妩无咬了咬唇。
一边看着谢朗痛苦心里觉得痛快,另一边又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妩无索性闭上眼不看谢朗。
可微微翕动的眼睫毛出卖了妩无。
谢朗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
“阿妩……”
声音沙哑,像是经历了很大的痛苦。
妩无只好睁开眼。
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谢朗放大的脸。
谢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了她,两人贴得很近,妩无能感受到谢朗的鼻息。
妩无愣了愣。
谢朗撒娇一样含糊地道:
“阿妩……我好难受……”
妩无想往后退,却发现背后是车壁。
她叹了口气。
“大公子,你怎么了?”妩无并不相信谢朗这样步步为营的人会被人算计,可他的模样又不似作假,要说生病……之前还是好好的。
谢朗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这次熬得太久……失算了……
在意识陷入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中之前的那一刻,他听见妩无有些惊慌的叫着他的名字。
算了……休息……一会吧。
谢朗栽倒在妩无的怀中。
妩无这一次真的有些慌张了。
恰好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两人到了谢家。
“来人!快去请大夫!”
想了想,妩无又咬了咬唇。
“去宫里请李大人……快去!就说是我让人请他过来。”
另一边。
太子府。
鹤蜚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就把游船上献艺的舞姬生平查了出来。
赵彦卿饶有兴趣地敲着案几,看着鹤蜚递上来的材料。
“海棠……春香楼的头牌,是被老鸨捡到的孤儿,无父无母,自小便养在春香楼。”
赵彦卿笑起来。
“鹤蜚,你说这生平里,有几成是假的?”
鹤蜚没有说话。
赵彦卿并不在意地接着道:
“怕是除了春香楼的头牌那句,全是假的吧。”
“我那皇弟又想做什么?”
他接着往下看。
“与春香楼的如意关系极好,而如意在一年前被右相大人强占了身子……被之前的乐平郡主,也就是如今的右相夫人赵氏派人杀害了。”
赵彦卿轻轻地咦了一声。
“我那皇弟既然能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便不至于蠢到这样的地步。这摆明了便是要用她来对付王翟。”
“右相大人似乎也在暗地里调查这位……海棠姑娘。”
鹤蜚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赵彦卿笑起来。
“王翟那个好色的老头,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绝色佳人?”
“只是不知道他查到了这些东西之后,还有没有胆子碰这朵带刺儿的花啊哈哈哈哈哈……”
“殿下不打算插手?”
赵彦卿笑了笑。
“这点伎俩王翟要是看不破,他也坐不到如今这个位置。”
“由他们闹吧。这几天,把宣王余党给肃清干净。”
鹤蜚点点头。
“是。鹤蜚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