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

谢朗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妩无那张莹润的脸。

妩无闭着眼，睫毛又长又直，头枕在自己的右手上，毫无防备的样子。呼吸很平稳，像是睡得正香。

谢朗愣了愣，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只是扭头看着妩无。

妩无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谢朗看着妩无，只觉得心软。

他伸出手，想要替妩无抹平皱起的眉头。

指尖刚刚触碰到妩无的眉心，便看见妩无的眼皮动了动，像是要醒来的样子。

谢朗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他伸出的手僵了僵，没有继续下去。

妩无却似乎只是手麻了，换了个姿势，抱住谢朗的手嗅了嗅，然后心满意足地继续睡去了。

谢朗整个身子都僵直了，耳后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生怕惊扰了妩无，没有抽出手，就这样任由妩无抱着他的手臂，垂下眼帘思考着什么。

李晨风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不知李晨风对此毒有几分把握能解……

谢朗微微眯起眼睛。

受制于人的感受……的确不好过。只是这一次……他要怎么瞒过妩无呢？

妩无在梦中好像闻到了谢朗身上的熏香。

兰香和檀香交杂的味道，淡淡地萦绕在鼻子边上。

妩无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了谢朗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谢朗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见她醒了，嘴角微微上扬。

“阿妩。”

就好像每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从来没有变过。

妩无有些恍惚，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把谢朗的手当作了枕头，脸上微微泛红，急急忙忙地松开了手。

“大公子。”

谢朗并不在意，甩了甩被妩无睡麻了的手腕，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妩无垂下眼帘，半晌，问道：

“大公子……你身上的毒……”

谢朗揉着手腕的动作顿了顿。

他看着妩无那张秀丽的脸，笑了笑。

“阿妩不必担心，服下药便好了。”

妩无嘴唇动了动，忽然抬头看向谢朗，一字一句道：

“大公子，你可知那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像是压制了痛苦，实际上会使毒性更加入木三分！”

谢朗平静地看着妩无。

“阿妩，我知道。”

“可我别无选择。”

妩无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话都被谢朗堵死了。

她还想问很多，想问是谁给你下的毒，有何解法。

可是看着谢朗那双有一点悲哀的眼睛，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静默了一阵，谢朗下了床。

他安静地走到案几边，伸手拿起一本折子，余光却瞥到之前掉在地上的那卷画卷。

谢朗俯下身捡起了画卷，将它一点点卷好，然后重新放回案几上。

妩无垂着头，听到谢朗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阿妩，你可曾读过《诗经》？”

妩无沉默着，没有回答。

谢朗也不在意，继续道：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只有你，阿妩，我只要你。”

妩无抬头，看向谢朗。

谢朗的眼神真挚，眼中满满地都是她的身影。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谢朗，你凭什么？”

“玩弄我很有意思吗？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你利用我杀了谢安还不够吗？你还想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每个夜里我都不得安眠，日日夜夜眼前都是谢安死去的样子，就因为你，我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喜欢装什么温柔！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欺辱我，设计我，欺骗我，想要独占我，这便是你口中的爱吗？看着我挣扎，看着我痛苦你就如此愉悦吗？”

“谢朗，你凭什么？非要我把命给你，你才肯放过我吗？”

每说一句，谢朗的脸便白上几分。

“阿妩……不是这样的……阿妩你听我说……”

“你要说什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谢朗，你说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妩无的话语像尖锐的刀锋，划开了一直横贯在两人之间的短暂的平静。

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谢朗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没错，阿妩，我不懂什么是爱。我娘还没来得及教会我，便已经与世长辞。没有人告诉过我什么是爱，我只知道握在手中的，才是我自己的、别人抢不走的东西。所以我永远不会放开你，永远不会。”

妩无也笑起来，眼底尽是讽刺。

“你这样的爱，我宁可不要。谢朗，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阿妩。”谢朗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妩无，“你妄想。”

妩无只觉得寒冷。

“你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吗？”

别再对我笑。

别再对我温柔。

别再满口说爱我。

别再满眼欣喜地看着我。

“谢朗，我恨你。”

别再对我好了，我本应该恨你，却又因为你模糊了爱恨。

妩无闭了闭眼。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春雨，屋内是对峙的两人。

谢朗的眸光一寸寸暗淡下来。

“阿妩，你恨我？”

“是！我恨你，我恨惨了你！”

谢朗又笑起来。

像对情人呢喃一般，极尽缱绻缠绵地道：

“没关系，阿妩。你恨我也好过你的记忆中没有我。”

“阿妩，你若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会随着你一同去死。到了阴曹地府，你我还是会相遇。”

“你永远永远也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妩无摸了摸脸，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有些腿麻，竟然一个趔趄往后倒去。

叫喊声还没有出口，妩无便摔倒在了地上。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谢朗惊恐地看着她，拼命地叫着她的名字。

看来李晨风今天注定是要再跑一趟了……妩无恍惚中想，然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谢朗看见妩无摔倒，条件反射想要扶住她，却因为离得太远没有接住。

他急急忙忙过来的时候，却看见妩无身下缓缓溢出鲜血。

谢朗急急地便唤妩无的名字，可妩无没有任何反应。

他用力给了自己一拳。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