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夜渐渐地深了。我仰头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苍穹。每一颗星便是一个世界,我想那个星辰族人此时必是无聊至极,却又无人可诉说,可嘴角眼中必定有着轻轻的温柔的笑意。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回到那几百年未曾回的苍穹。
我双手结印。
“幽冥界,魂灵归,开。”
黑漆的天地间,冥界大门开启。不断有魂灵进入,我也随着它们踏入其中。
我是第一次入冥界。以往听闻冥界阴寒无趣,不愿入,再者我的灵力不够,便一直不曾入过冥界。如今进入这冥界,我想多年流传下来的对冥界的形容不是没有道理的。冥界无天无地,入目皆是层层的黑雾,黑雾中凝结着魂灵的怨恨,不甘等种种苦痛,造就了冥界的寒气入骨。
我穿过重重的黑雾,向着奈何桥行去。
奈何桥上,皆是无意识,无面容的鬼魂。孟婆千年如一日的在奈何桥上制作孟婆汤,为鬼魂舀一碗孟婆汤。
“孟婆,我此来想寻两人,他们尘缘未了,不知孟婆可否为我辨认一番。一魂生前为男子,名为慕容晨,一魂生前为女子,无名,为梦萝国祭司。”
孟婆停下舀汤的手,“他们将断前缘,将入轮回,何必如此。”
“受人之托,烦请孟婆指点一二。”
孟婆的眉间隐隐浮出一滴金色之泪,又迅速隐没。孟婆向着忘川旁的两无脸鬼魂指去。
我向孟婆一辑:“谢孟婆。”。
我向着那两魂灵行去。
或许慕容晨和祭司确是无错吧。明明处于混沌之时,明明魂灵之体不能看见彼此,却依旧能寻到彼此,明明已行至奈何桥,只差一步,便可断所有,却依旧徘徊此处,不肯离去。
我牵起它们的手。
“可是还有牵挂。”
它们齐齐点头。
“可是所爱之人。”
依旧点头。
“可愿随我返还人世。”
一灵点头,一灵却沉默。
我将我脑海中的记忆渡给那沉默的灵。那是慕容晨死亡之时的情景,他大睁着眼睛,盯着虚空,泪水打湿了他的整个脸颊。
“我可助你二人返还尘世,你可愿?”
那灵点头。
我遥遥向着忘川上的渡公招手,“渡公,可否载一程。”
那一艘略带破旧的船遥遥驶来。船上的渡公将船在黑雾之上立定。我牵着那两个魂灵上了船。
“渡公,你在这里多久了。”船在一片黑雾中行驶,我觉得有些无聊,便想寻渡公说会话。
“不知。”
“那你可想过离开这里?”
“不曾”
“为什么不去外面看看呢?”
“不曾想过。”
我想渡公可能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了。所以说话都如此简洁。简洁到无聊。还是天穹上的那个星辰族人有趣,每天都可以对着我说好多好多话。
我又想,渡公是不能离开的。若是渡公离开了,又有哪个可以渡人回尘世。
周身的灵力似是要被忘川中的黑雾吸干了。我感觉我又要难以化成人形了,可我还没有看看人间的美景。
或许,这就叫世事无常吧。
出得忘川,入得凡世。我尽全力将慕容晨和祭司送回肉身,然后又守了它们一天一夜。我告诉她们,我已解了祭司的毒,慕容芸已知道他们的感情,并且也祝福他们。同时慕容芸想开始新的生活,所以离开了慕容家去了别处。
我将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放在祭司的床上。
“这是?”慕容晨的眼中露出疑惑。
“这是我制的一具傀儡,从此后没有了祭司,只有慕容芸。”
那傀儡浑身冰冷,眉间一点泣血小痣,和祭司容颜无一分不似。
慕容晨对我深深一拜:“公子真是神人。”
“傀儡虽是死物,可如今终究是代祭司而死,你们拜她一拜,可行?”
“自是可以。”慕容晨和祭司一同对着那傀儡深深一拜。
祭司以慕容夫人的身份生活下去,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应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
在完成所有对慕容芸的承诺后,我拖着灵力耗竭的身体回了泰山。
我再未去过冥界,我也没有能力去冥界了。可我能看见冥界的所有事。
我灵力耗竭窝在泰山修养了很久。
我看见慕容芸自将祭司的毒引入身体,自将自身阳寿赠与慕容晨和祭司自愿入冥界受尽地狱十八层苦楚后,便再未投生为人。
她日复一日地呆在那噬魂原中,渐渐地便没了容颜,没了身形,化为一抹虚影。我想,噬魂原上的黑沙又要多一颗了。
“泰山爷爷,慕容芸一直知晓慕容晨不爱她,她为何还要如此。她明明可以活得很好很好的。”
“那你为何化尽修为助慕容芸?”
“我也不知。”我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
“爱是一个人的事,慕容芸爱慕容晨,全慕容晨之愿,她的一生便有了意义,心便不会空。这世间生灵,有时最为恐惧的,往往不是死亡,而是心有缺憾。”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让你懂这般情感确是勉强你了。”泰山神看着我叹息一声。
“若是将来有机缘,或许可以为你塑形化心。”
看来,玉化的灵是有诸多不便的。
深夜,我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泰山神的话语。那,那星辰族人害怕的是什么呢?
星辰族人,生而强大,生而孤单。我突然发现,那星辰族人湛蓝的眼眸中,有的不仅仅是清浅的笑意,还有无边的孤寂。
我觉得,我现在太弱了,不能入凡间,不能入冥府,一直待在泰山太过无聊。
所以,两百年后的深夜,我再次幻化为云,飘飘悠悠地上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