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瞳殇在竹屋中躺了一季，这一季中她没有照顾她心心念念的树，一季中，窗外竟已是白雪皑皑。

叶瞳殇抬手拂去窗上积雪。叶瞳殇想，明明她是初春进入沉睡，一季时间却已是入冬，这华胥之城果是不可琢磨。

门外传来一阵阵的茶香，是桃花茶。叶瞳殇好奇地推开门，看见那亭台上垂钓老人正端坐在石凳上煮茶。

叶瞳殇在另一端坐下，执起茶杯，却并不喝，她笑看着老者：“我还以为你只会坐那台上钓那永远钓不到的鱼呢？”

老者执起茶杯，轻呷一口：“我还是华胥国主，你乱了这华胥城的规矩，我自是要来看看的。”

叶瞳殇一口便将杯中茶饮尽，疑道：“这城，难道不是为我所建吗？”

老者抬头睨着叶瞳殇：“为何为你而建？”

叶瞳殇迎着阳光眯起眼睛：“我在百万年前曾于虚空中误入一片桃林，万里桃林空无一物，尽显死气。但奇怪的是每一株桃树又都充盈着生气。却原是桃树中生有一灵，那灵以已一生灵力渡这桃林，保它不腐不朽。但再强大的灵力也不能如此挥霍，那灵长久如此，也是灵力衰竭，随时会消散。它看我入桃林也未有惊讶，只是微有困惑，它问我：“何为灵，何以存？”我答它，灵本虚无，存于一念之间。其实我并不理解它的困惑，可我看它命不久矣，却还是心有不解，所以本着怜悯心随意答它一答。它执起一花，又问道：“为何不能长存，可能长存？”我答它，存于心。我原以为它已经在某一个桃花飘落的日子灵归天地了。却不想它竟活了下来，存于虚空，自成国度，名华胥国。”

叶瞳殇笑望着老者：“你猜若我知那灵其实不会死，知它有一天竟会将我困住，我还会不会回答它的问题？”

老者再泡一壶茶，袅袅茶香飘散：“诚如你所说，灵本虚无，你答不答，它都会存在。”老者将茶斟好，接着道：“你自是知困住你的为何，何必自欺欺人。”

“我自是知困住我的为何，只是不知竟是会以这种形式明明白白地了解。”叶瞳殇站起身，问道：“之桃唤了我好久了，我泡的茶太苦了，请她来喝喝你这桃花茶可好？”

老者点头：“自是可以。”

老者盛雪煮茶，叶瞳殇消失在原地。

善城中，之桃看着那潺潺流水一声声地凄凄唤：“我已经有了答案，你出来啊，我将眼睛给你，你让她回来好不好……”

叶瞳殇踩着柔软草地一步步走向她，唤道：“之桃。”

之桃转过身，惶惶地竟跪在了叶瞳殇的面前：“是我的错，我不该犹豫，我将眼睛给你，你让她回来好不好，我求求你，让她回来好不好。”

叶瞳殇看着惶惶然的之桃，想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应该也是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了。可饶是如此，她也是要取之桃一双眼睛的。

叶瞳殇的手覆上之桃的眼睛，她能感觉到之桃的身体在微微地发着抖，却还是开口道：“若是我没了眼睛，那她还会有一双健全的眼睛吗？”

叶瞳殇一愣，眼底泛出笑意：“这是我对你索取的酬劳，我不受这城的规则约束，她自是还会有一双健全的眼睛的。”

之桃还是微微发着抖，却是很顺从地仰起了头，表达了她的决心。

叶瞳殇的手泛出淡淡蓝光，一眨眼，一对眼眸便浮在了半空中，若水晶般剔透，叶瞳殇一挥手，那眼眸便消失不见。

之桃双眼紧闭，似是在假寐，实是失了眼眸，那眼再不能睁开。

叶瞳殇牵起之桃的手：“随我走吧。”

过了一会，之桃闻到淡淡桃花香，她知已出了城。叶瞳殇扶她在石凳上坐下，将一杯温热的茶置于她的手中：“试试这新茶。”

之桃端起茶，轻抿一口。

“可苦？”

之桃点点头。

“可甜？”

之桃依旧点头。

“可坚定了决心？”

之桃依旧点头。

叶瞳殇笑道：“国名华胥，华胥国主就坐在你的对面，你夸它的茶甜，你求求它，没准它一高兴就准了你们两人一同生活一城了。”

之桃却是对着叶瞳殇一拜：“望姑娘记得所言。”

华胥国主执着那茶杯，慢悠悠道：“规则不可废。”

之桃和老者相对而坐，叶瞳殇已是消失不见。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叶瞳殇已携着另一个之桃回来。她蹲下身，抚着那双紧闭的眼：“怎么不过几年功夫就变得如此傻？”

之桃浅笑着牵着另一个之桃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那桃树下。

之桃紧紧地拥抱着另一个自己，笑道：“谢谢你的拥抱。”她伸出手，再次劈晕了另一个自己。

之桃从怀中拿出一双绣花鞋，是当年那个急着来见她的女孩忘穿的鞋，经过几年光阴的洗礼，鞋已经有些发旧泛黄，却被保管得不染纤尘。之桃将鞋放在女孩的身旁。

之桃道：“我可以走了，烦你送她回家。”

之桃多年前栽下的桃树枝桠已长得和原来的那棵桃树一般高大了，它没有在叶瞳殇心心念念的春天枝繁叶茂，却是在这个冬天枝繁叶茂了。

叶瞳殇捡起地上的鞋，抱起地上的之桃，轻声道：“随我来。”

阳光很温暖，在水面上印出万道金光，叶瞳殇将手中人轻放在木质地板上。之桃静静地立在她身旁，叶瞳殇将鞋交给之桃：“等她醒来带你回家吧。”

之桃拿着鞋，问：“为何？”

叶瞳殇轻抚过之桃的眼：“两城之人双生双存，你虽还是她，却也不是她。”

之桃在地板上坐下，她赤脚伸入水中，凉凉的水流从她的足上一遍遍冲刷而过。在这城中七年，她却是头一回如此做。

叶瞳殇回到结界处时，白雪皑皑已是消失不见，湖面上的冰也是尽数融化，到处生机盎然，竟是一片春意，两棵桃树上皆是结了满满的花苞。

老者已经离开，只留下石桌上两杯尚泛着热气的茶。

天很蓝，水很清，风很柔。叶瞳殇靠着桃树，轻笑道：“我可没有坏你的规矩。”

绿水青山，河畔竹屋，灼灼桃花，渐渐远去。池水清澈，映出叶瞳殇浅蓝双眸。一只五彩鱼在水中畅快地游着，咬住了钓钩。老者轻抬手，那鱼便进了鱼篓。

叶瞳殇直起身：“我此来是为我的夫君，幽冥灵术显示他应是在此处，不知华胥国主可否指点一二。”

老者再次摆放好钓具：“既是为你的夫君而来，那出了这虚无之地自是能见到他。”

叶瞳殇对老者一拜：“多谢。那瞳殇就此拜别了。”

叶瞳殇转身欲走。

老者凝望着池水，道：“他已是死人，死而复生，逆天道而行，天道不肯，终是会失败的。”

叶瞳殇眸光微闪。老者又道：“可我知你心意已定。可你虽有了九转琥珀，幻影蝶，却还是不够的，你虽能够回到过去，但你也知，天道早已规划好了每一世，你灵力强劲，却也强不过天道。”

叶瞳殇回转身：“华胥国主既是如此说，那肯定是有解决之法了。”

老者道：“你可曾听闻，混沌时期，天地初开，有一龙于混沌中生成，那龙独自立于这混沌世界倍感孤单，于是便用初升的阳光织就一灵物相伴，为五彩凰。可五彩凰由霞光织就，阳光一落，凰便也渐渐地失了神采。五彩凰消失后，龙又尝试着织就其它凰，可是终究不是最初的那一只，龙又是感受到那无边孤寂。后来龙日日悲鸣，终是灵气耗竭，那龙在临死时流下了一滴泪。”

又一鱼上钩，老者抬起钓钩，将鱼在鱼篓中放好，接着道：“龙因不能违抗天道，留不住五彩凰，甚是心伤，它的心伤也就成了一份执念，而这执念便是最好地封印在了龙临终的那滴泪中。那泪因执念成形，为一块晶石，凝聚了龙毕生灵力，可遮蔽天道，后称为天空之泪。”

叶瞳殇沉吟，她闲时在书上看到过这个故事，可她一直也只是将其当成一个故事，并未多做他想。

老者似是看透叶瞳殇的心思：“这不仅仅是个故事，天空之泪真实存在，只看你是否有缘能够寻到它了。若是能寻到，那复活你的夫君自是有了更多的可能。”

叶瞳殇弯下身，向着老者诚恳一拜：“多谢国主了。”

老者摆摆手：“你无需向我言谢，你我能于虚空中两次相遇也是缘分，我自当尽力助你。”

老者将鱼篓递给叶瞳殇：“今日你来，我才钓了这许多鱼，可想而知这鱼本也不是属于我的，你将它带走吧。”

叶瞳殇垂手，并不打算接过那鱼篓，“我不需食物。”

“五彩鱼不是只能食用的。”老者看着篓中鲜活的两尾鱼道。

叶瞳殇犹豫一会，伸手接过鱼篓。华胥国主将鱼竿收起，站起身来，道：“走吧。”

整个华胥幻境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