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刺客的手滑了下去,穆芸筝赶紧跑开。
她见刺客趴在地上抽搐不止,手直直伸向同伴,立即明白过来他要马车,大概是想带同伴一起走。
虽然各自立场不同,没必要过于感性,但还是忍不住唏嘘,就因为选择了一个见不得光的职业,连好好活着都是种奢求,这个畸形陈腐的封建社会真的是烂透了。
李吴一到了她身边,注意到姑娘的手受伤了,不由分说拉着她回到了马车上。翻开包裹,倒出来一堆瓶瓶罐罐,上面也没贴纸条,李吴一一样都不认得,哪里敢给姑娘用,“姑娘看看可有伤药。”
穆芸筝低头看了一眼,多是自己平日里闲来无事调的,一想到自己的私藏被扫荡一空她就觉得脑壳痛,“都是些跌打外伤药。”
翻了好一通,李吴一突然想起姑娘赠予自己的膏药,忙从怀里掏出了钱袋。
穆芸筝看着蓝娟香囊上的斑斓彩蝶,笑道,“先前就想问你了,你这香囊哪来的?”
李吴一动作顿了顿,扯了个谎:“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说着旋开药膏盒,发现所剩无几。
“这样啊。”
话音落,又是一阵尴尬沉默。她发现李吴一会的自己一窍不通,自己会的他从未见识过。两个人连共同话题都没有,他若打定主意不放自己,日后又如何共处,难道就这样别扭的过下去?
李吴一用小刀刮出了所剩无几的药膏,他拉过穆芸筝的手,想用聊天的方式分散她的注意力:“姑娘是怎么发现我取了弓箭的?”尽管从见面至今,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姑娘的细致入微,但越这样越让他觉得心惊肉跳。
穆芸筝此刻才觉出痛,恨不得把爪子给剁了。好在伤口不深,好好调养应当不会留下后遗症。
“可能是觉得,你肯定是在身上藏了什么东西,才会倒着走。”穆芸筝不忍心去看手上的伤口,视线转向了那些瓶瓶罐罐。
李吴一小心擦去伤口周围的血,随后沾了药膏又快又轻的涂抹在伤口上,穆芸筝痛得一哆嗦,但李吴一握着她的腕子,跟被铁钳夹住似的,丝毫动弹不得。
李吴一见她痛得耳根都憋红了,摘下面罩不住往她伤口吹气。穆芸筝揪心地看着,这是什么粗中带细的绝世好男人?
待处理完双手,他轻声说了句,“冒犯了。”随后伸手把她的衣领拉开一些,微微弓了背脊,将所剩的膏药涂抹在她颈间伤口上。
穆芸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青年人的眉目五官精致端正,鼻梁弧度平直,一线到底。垂眼时细密睫毛遮去了眼中凶煞,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俊逸郎君。
她抿了抿唇,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这样处理伤口不行的,你身上的伤也要重新包扎。我知道坊市有间医馆开到很晚,要不……”
穆大夫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李吴一听得懂自己的话外之音。内心虽然不抱希望,但还是想垂死挣扎一下。
李吴一听完她的话,嘴唇抿成了冷冷的一线。穆芸筝立刻明白过来他的选择,不由暗暗叹气。
待涂完药膏,李吴一又从包裹中找出绷带给姑娘裹上。包扎手段十分娴熟,丝毫不输她这个正牌大夫。
等他打了结,她翻来覆去看两只爪子,又摸了摸脖子,忍不住问:“你以前经常做这种事吗?”
李吴一收拾着散了一地的瓶瓶罐罐,闻言道:“狼骑营经常出一些突袭刺杀任务,我们比那些杀手组织好一些,如果负伤,只要不是必死的贯穿伤,一般都不会扔下同僚,也会互相处理伤口,有时候在野外没有那个条件或者找不到止血的草药,就会用泥巴之类的东西糊住伤口,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行包扎。做得多了,自然就熟能生巧了。”
穆芸筝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军营的事,但想到他受自己牵累被逐出军营,现在回想起昔日战友,应当会很难过吧。
“那你还有机会重回军营吗?”她知道自己不该揭他伤疤,但有些事她必须问清楚,也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弥补。
李吴一听罢也没有特殊反应,等他收拾好包裹放到一边,终于回头看了姑娘一眼:“姑娘知道绶带是什么吗?”
穆芸筝想了想摇头,她这些年除了醉心医术,对其它事都不甚在意。何况军队里的事虽然发生在同一片天幕之下,但离她们这种普通百姓实在太远。隔职之墙,远宽于鸿沟,是以她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
李吴一看她一脸迷茫,似乎也觉得解释不清,换了个思路道:“固北军是大唐的一道铜墙铁壁,外御边关,内援西蛮,军人都以供职于固北军中一官半职为荣。而能在行伍之年提前脱离军籍的人,要么建功立业封侯拜将,要么剥除绶带贬斥为民。姑娘认为,哪个异姓王敢担着得罪镇疆王的风险,将我收入麾下?”
说完他自嘲笑一声,钻出了车厢,独留穆芸筝怔忡半晌。
她盯着手心,心里颇不是滋味。因为自己一时意气,毁了他的大好前程,如今还一派天真地揭人伤疤。他那个脾气,没一刀剁死自己,真是个奇迹。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她掀开车帘问:“现在去哪?”
李吴一侧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把人推了回去。
穆芸筝盯着还在晃动的车帘,视线下滑,落到了脚边的包裹上。她努力回想了下先前李吴一取出的药瓶,长细口,冰裂纹,窄瓶底,天青胎釉。
应当是姥爷去年刚收来的盘口做的新釉色,专门远销远洋彼岸。她记得去年年末的时候,姥爷为了逗她开心,让家仆送了一套过来。
她见丫头们喜欢,就把口脂盒胭脂盒送给了她们,其余的被她拿来装药粉药膏了。
但毕竟是平生第一回做算计别人的事,穆大夫紧张地不住颤抖。
“很冷吗?”李吴一突然出声,吓得她赶紧缩回了拿药的手,顿了顿才发现是自己挨着车帘,而李吴一正好坐在外头。估计是抖的太厉害,又蹭到了他,他就以为自己是冷得,“还,还好。”
“要是觉得冷,可以靠着我。”李吴一执着马鞭掀了车帘一角,又觉得自己唐突,赶紧放了下来。
穆芸筝在原地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挪了挪位置与他背靠背挨着。
李吴一感觉到了姑娘挨着自己,背脊僵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下来。
而穆芸筝全幅身心都在包裹上,并未注意到李小郎的异常。她挑开第一层布料,轻手轻脚地摸着瓶口。
这时李吴一突然开口:“其实,那只香囊是你的。”
穆芸筝闻言疑惑地皱眉,她什么时候有送过他香囊这种私密的礼物?
仿佛是第一句话打开了话匣子,之后再说出口,就顺利了许多。
“你当时和丫鬟们站在纱帘后,以为外面的人看不到,她们就叽叽喳喳使劲埋汰我和弟兄们。后来宋公实在听不下去,就让喜姑姑把你们带回了后院。
估计是走的太匆忙,你们都没发现自己掉了东西。我们当时打赌来着,说拿蓝手绢的肯定就是宋家孙小姐。我还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他们手里把东西给抢回来。
后来回了军营,我找兄弟的内人花钱让她给我做成香囊。想着等婚期下来以后再转赠与你,权当是定情信物。”
说到后边,李吴一的声音越来越小。而穆芸筝听完以后,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用的东西,都是丫头们做的,这小子不会以为那手绢是自己绣的吧,这是什么美丽的误会……
“我其实不想吓你,但当时遇到些事,又听你说了那些话,气头上才会做出冒犯姑娘的事。”
穆芸筝垂下眼睛,这大半天她也发现了,他其实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耻。
“你也不用想着迷晕我。”说话间,马车停下。
穆芸筝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举动,吓得赶紧缩回了手。随即车帘掀起,她往外面一看,长街尽头,隔了簌簌冷风与这一天的惊心动魄,她又安然回到了宋宅。
穆芸筝睁大眼睛看向李吴一,不可置信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