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李吴一从被除却军籍的平头百姓,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亲王世子,要说狗血也真是狗血,但又很符合逻辑。毕竟在镇疆王治下的州府,要藏匿一个私生子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可有一点实在让人莫名,倘若李吴一真的是镇疆王的儿子,他为何秘而不宣,圣人就算再怎么忌惮他,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让兄弟绝后吧。
宋转云见穆芸筝发呆,以为她是在少女伤怀,毕竟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送出手了,想必李天戟的儿子应当十分爱慕筝丫头。
但她好歹是个过来人,不说是参破情爱大关的世外高人,但至少知道李家没一个好东西。
以往是觉得她不在自己身边,鞭长莫及。如今看到阿妹的孩子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即便是老父如此溺爱的情况下,也没有长成交横跋扈的模样,反而让她更加心疼这孩子。
所以无论两个年轻人有过怎样的山盟海誓,她绝不允许这傻孩子错付了一颗真心,至少在没有酿成悲剧以前及时止损,对她对李天戟的儿子都好。
而之后她会尽自己所能让她脱离李家这片泥沼,哪怕是赔上自己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宋转云回过神来,终是回到了穆芸筝身边,将小金锁还到了她手上。“芸筝,听姨母的,长痛不如短痛,你与那小郎认识不到半年,你俩还未走到一起,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即便是你与李瀚没有婚约,你与他也是不可能的。李天戟手握重兵,又是亲王,又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执掌半块天子符节,李天钺不会容忍胞弟与宋家扯上任何关系。对他而言无儿无女是他最好的结局,想必他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忍痛将子嗣养在外头。”
穆芸筝听完反而松了口气,因为她意识到镇疆王之所以会做下那等诛心之举,完全是为了保护李吴一,难怪他昨晚会说出那样一句话,试问这天底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但为了让姨母放心,她还是答应道:“好。”
宋转云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又陪姨母看了一会儿册子,穆芸筝只觉眼前全是数字在乱飘。她不由问道:“这上面这么多零零碎碎的账目,都得您亲自过目吗?”
宋转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从前姨母在户部担任过度支郎中,对筹算也算略通一二。”
原来这是内宫局呈上的后宫支出账目,一般而言,内宫局的掌事宦官都会整理出当日的账目,根据各宫各院分门别类的归类好。再抄录两份,一份交由户部,以便日后核对,一份交由后宫掌权人过目,让娘子心中有个大概。
只是穆大夫到了十八,还没正经学过执掌中馈的活计。别说是后宫的食供账目,就连宋宅一家子日常支出都不甚明悉。
但就算她再怎么不学无术,也知道户部执掌国家民事经济,相当于后世的民政部与财政部。而姨母以一届女流之辈,力克难关当上了从五品的度支郎中,那可真是太强了。
可后来她为什么会从度支郎中退下来,又成了皇后呢?
又看了一会儿,穆芸筝只觉头昏眼花,靠在姨母的腿上睡了过去。意识沉沦前一刻她还在想,果然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里,看什么都有催眠效果。
等她再次被推醒,已经是晌午时分了。睁开眼睛一看,是秋池姑姑推醒了她。
秋池把人扶起,看着姑娘脸上枕出了一片红印子,拧来了湿帕子给她敷脸,嘀咕道:“娘子也真是,合该让您回榻上小憩的。”
穆芸筝半张脸都是麻的,见她这么紧张自己,就伸着脸让她敷着,“姨母呢?”
秋池道:“娘子在外头晒太阳呢。”
晒太阳好啊,既能杀菌又能缓解心情,于是穆芸筝从姑姑手里接过了帕子按在脸上,爬起身道:“我去陪她一起。”只是才抬脚,就被姑姑拉住了。
穆芸筝不明所以地看向姑姑,秋池却叹了口气摇头,又拉着姑娘坐下,解释道:“娘子这会儿心里不大舒坦,您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在地上坐定了,穆芸筝着急问道:“难道是昨晚圣人对姨母……”
秋池却摇头:“不是,我听甘露殿的小黄门说昨晚娘子没什么事,反而是皇帝开了瓢。”
穆芸筝:……
不愧是姨母,试问这天底下还有谁敢让皇帝脑袋开花。
“那姨母为什么难过啊?”穆芸筝厚脸皮的想,难道是为了她和皇子瀚的婚事?
这时冬霜带了两名宫娥来到正殿,看见秋池一脸愁苦,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吩咐宫娥将姑娘的午膳放下,等她们退下后合上了殿门,对着秋池摆了一张臭脸。
“昨天还说我不着调,今天就轮到你了。”
秋池黯然神伤,“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你都没问过娘子,这事都过去了这么久,娘子好不容易放下了,你这人……”冬霜听到这个亦是眼神黯淡,显然她也没比秋池冷静到哪里去。
夹在中间的穆芸筝一头雾水,她们俩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姑姑,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吗?”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就不要把她排除在外了吧。
两位姑姑对视一眼,都不由叹了口气。秋池道:“您就不奇怪,为何您的小金锁会在娘子手上?”
穆芸筝道:“肯定是你们谁捡到了交给她的啊。”话音落她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既然姨母知道金券锁的由来,想必是在为镇疆王有私生子的事而伤心。
虽然古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哪个女子会希望自己的情郎与别的女人育有子嗣。也是她大意了,都不知道此中内情,把那玩意儿掏出来干嘛呢。
两位姑姑见姑娘面露自责,秋池哭笑不得道:“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娘子才不会为了负心人伤情至此。”
冬霜亦劝诫道:“娘子只是见到这金锁,想起了小皇子……”
穆芸筝闻言一愣,原来如此,既然金券锁有两块,两位亲王各得其一,镇疆王把它传给了下一代,圣人也应如此。最有资格拥有它的人,非皇子瀚莫属。
只是两位姑姑既然知道此物下落,更应该知道有关它的一切会勾起姨母的伤心事。没必要巴巴揣着它拿给她看吧。
果然二人四下张望,确定主殿没有第四个人,秋池这才耷拉着肩膀轻声道:“当年夏意带着小皇子出宫,我们以为她将锁也一并带去了,可昨晚娘子回来以后,我们把锁拿去给她一看,她却说这玩意儿早就还给皇帝了。”
穆芸筝闻言登时如遭雷击,两位姑姑见她嘴唇翕动似要惊叫,忙一人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姑娘冷静,此事不可宣扬。要是被狗皇帝知道了,不知他又会想出什么办法对付娘子。”
半晌穆芸筝消化完了这句话,她拉开姑姑的手道:“也就是说,娘子的孩子还尚在人间。那当年为何谣传姨母诞下死胎?”
思来想去,她只想到了一个可能。掉包!这妥妥的狸猫换太子啊!除了陈惠妃,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干出这种事。
原因无他,自古以来嫡庶分明,直到后世一夫一妻制才慢慢淡化了这种思想。而陈惠妃费尽心机要将姨母拉下皇后宝座,显然是想扶为正妻,这样一来她的孩子就变成了嫡出,日后册封太子也更有牌面。
所以必定是她从中作梗,要不然姥爷这么和善一个人,没道理提到了陈惠妃就一口一个小娼妇的。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啊,姑姑说的是被带出宫,也就是说她们是知道内情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一说道这个,两个姑姑满脸悲愤,秋池咬牙切齿道:“当年狗皇帝为了扳倒尚家,不惜想用自己的亲生骨肉做陷阱。”
冬霜也道:“要不是娘子发现的早,做好了万全准备,小皇子早就一命呜呼了。”
秋池见姑娘已经呆若木鸡,拍着她的手背道:“姑娘,小人们是将您当成自己人才告知此事,您可千万不能把这事说出去。”
穆芸筝愣愣道:“我,我晓得的。”这可是关乎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惊天秘密,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七十岁的姥爷考虑啊。
可她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小皇子尚在人间,姑姑们难道不知道他现今何处?”
秋池摇头:“当时我们几个老仆被狗皇帝支去宗正寺报信,回来以后阖宫上下都在传娘子诞下死胎的消息。直到后来发现夏意不见了,娘子这才告诉我们实情,娘子只道富贵有命人事在天,就看小皇子造化如何了。”
穆芸筝道:“那这位夏意姑姑,后来也没有跟你们联系吗?”
冬霜抿着唇似要哭出来了:“我们当时年纪轻,仗着自己是娘子身边的老人,哪里会把夏意放在眼里。直到半月前我们才知道,她为了带小皇子混出宫城,竟是与承天门守卫……”
不用说下去穆芸筝也能猜出来了,一个弱女子不靠钱财权势,就只能出卖肉体。
只是她带着一个新生幼儿,既没有投奔宋家也没有联络旧人,又该依仗什么过活?整整二十多年渺无音讯,很有可能客死他乡了,而弱小的小皇子,生还几率也是微乎其微。
难怪姑姑会激动地拿着金券锁给娘子确认,因为她们认为小姐妹和小皇子还尚在人间啊。
穆芸筝并没有把这个猜想告诉姑姑们,她撑起身子往殿外走去。
只见不远处姨母坐在廊檐下,着一身素白夹袄衣裳,半白长发垂在身后几乎曳地。一手怀抱小猫,一手抚着它的背脊,神情飘渺地盯着天空发呆,仿佛游离世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只可远观的冷漠疏离。
穆芸筝呼吸一窒,假如爱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会不会找一个与对方十分相似的人当替身?答案肯定是会,但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极其相似的却绝非易事。
她感觉到一阵晕眩,转身回到主殿。
秋池和冬霜正在为她布菜,见姑娘回来了连忙把她拉到小几前坐下。
穆芸筝看着几上精致可口的菜肴,迟迟不动筷。最初的冲击过后,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姑姑们可还记得,小皇子的生辰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