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姑姑见姑娘怔愣,以为她是没从先前的事里回过味来,就没有深究她的反常,如实答道:“丙子年丁酉月中秋日,姑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穆芸筝听完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她忙扶了下食案,岔开话题道:“我在想,若是能以这个年岁在唐土境内搜寻,没准能找到小皇子呢。”
果然秋池听罢没有丝毫怀疑:“小皇子若尚在人间,今年应当二十二了。”
冬霜道:“如果能将他找回,也不要让他搅入李家这趟浑水,就当个平头百姓,日后有了子嗣过继回宋家,也算了却东家一桩心事。”
说到这个,穆芸筝只觉心头一凉。先不说三代近亲这种事,若李吴一真的是娘子的孩子,单凭他在镇疆王膝下长大一条,圣人就绝对不会放过他。
只是现下她也不敢说给姑姑们,一来还没有确凿证据,二来怕她们空欢喜一场,于是应道:“是啊。”说完收拾好情绪,拿起碗筷开始用午膳。
等吃完,两位姑姑唤来宫娥收拾,拉起姑娘往殿外走。
立政殿的院墙跟处砌有花圃,种植着好些适宜生长在关中的花花草草。穆大夫光看植物枝叶就能分辨出是什么植被。
从左到右依次排开,第一株半人高的是扶桑,叶片厚实圆而窝,有细小锯齿状,叶背带疏毛,四季常开,如今早春时节已长出了几个花骨朵,很是娇嫩可爱。
另外还有月季,牡丹,丁香,在当代都算得上是名贵花卉。
此刻宋转云正在花圃旁边,手执水瓢,身后跟着两个提溜了木桶的小黄门。看似一派怡然自得岁月静好。
穆芸筝看她浇了好一会儿花,回头问道:“姑姑,我什么时候能出宫?”既然姨母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凄惨,那她继续呆在宫里就没意义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出宫与镇疆王汇合,告知他这一晚的所得,没准有了探听来的消息,大家就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了呢。
要不是两位姑姑算的上心思活络,知道她与镇疆王有约定,都要埋怨姑娘过于自私了。
只不过娘子好不容易见一回家里人,她们也想孙小姐留下来多陪陪娘子。
冬霜道:“姑娘若没有什么要事,就在中宫住上几日。”
秋池也附和道:“是啊。留下来给娘子说说东家的近况,让她一解思亲愁苦也好啊。”
穆芸筝能够理解她们的想法,昨晚圣人发现了姨母在布线人,连夜把她带走,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姨母有没有答应什么过分的条件。
在情势尚且不明朗的情况下,她不能继续给姨母拖后腿,昨晚的事就是前车之鉴啊。
不过有没有可能让圣人废后呢?
想到这她不由笑出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却有恃无恐。
陈惠妃费尽心机想要爬上后位,姨母却弃若敝履,甚至头铁到与圣人大打出手。果然是乱世里磋磨过来的人,胆识眼界,风骨气量都与深宅贵女有着天壤之别。
只是她以为出宫之日遥遥无期,却突然来了转机。
那会儿姨甥二人吃完了晚膳,皇后殿下正在与穆大夫对弈。宋转云执黑子,让了她两目,穆芸筝则毫无经验,以为只要围住白子就能赢了,于是乱下一气,把一殿的宫人都给逗笑了。
穆大夫无比挫败,敢情阖宫上下就她不会下。
宋转云正在清点双方目数,嘴角一直噙笑:“咱们老宋家好歹是富贵人家,难道连个下棋的老师都请不起?”
穆芸筝听她打趣自己,耷拉着肩膀道:“姥爷有请过,不过芸筝没放什么心思在上面。”这幸好没穿越到什么簪缨世家,要不然以她这个底子,估计还没长大就被家里长辈给打死了。
这时一旁借着烛光做刺绣的小宫娥举着绣品蹦跶到皇后身边:“娘子您看,完工了!”
宋转云放下棋子接过了她手中的绣品,端详了片刻,笑着摸了摸小宫娥的脑袋,“小丫头手可真巧。”
穆芸筝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朱红绢底上绣着五蝠捧桃,丝线色彩丰富多变,绣面也齐整平滑,若是放在后世,妥妥的收藏品级别。
她好奇道:“这是做什么的?”
宋转云笑道:“这是绣给刘妃的,还有五个月这宫里就要添丁了。”
穆芸筝对后宫的事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深究。
这时冬霜和秋池从外面慌慌张张回来,她们见姨甥两个窝在软垫上欣赏绣品,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把闲杂人等屏退,走到了娘子身边。
冬霜道:“娘子,前朝出事了。”
宋转云放下绣品,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原来今日常朝时,御史大夫纠察弹劾镇疆王私自调兵,不知镇疆王怎么想的,居然供认不讳,还拿出了天子诏令,说自己是凭着诏令将军队派给渤海公主,如今进京就是来问皇帝要另一半符节的。
皇帝见他态度猖狂,大怒,就命大理寺着手调查。
而御史台一干持中立态度的文臣见镇疆王如此狂妄自大,纷纷上折弹劾。
有说他仗着功绩藐视皇庭,也有说他阔别帝都多年,大祭祀时亦不进京拜祭先祖,分明是枉顾孝道。还有说他在朝会上公然顶撞帝王,怕是要成为下一个尚邕。
话毕,娘子还未怎样,穆芸筝却比她还要惊讶:“什么?”说着要站起来。
宋转云眼疾手快摁住了她,穆芸筝不可置信的看过去,到了这种时候姨母怎么还能镇定自若。
但转念一想她身处后宫,培养的线人也被圣人发现,按圣人对她的占有欲来看,恐怕会防狼一样防着。她现在的处境有多难,怕是从永巷里随便拉出个御妻美人都比她自由。
穆芸筝冷静下来,坐回到姨母身边,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宋转云紧绷的身体缓和下来,她转向秋池道:“镇疆王如今身在何处?”
秋池道:“现在事情尚不明晰,没有证据皇帝也不能拿王爷怎么样,就让他回王府候命了。”但明眼人如何看不出来,此举分明是想将他软禁起来,待得差遣去甘州的钦差查明事情真相,坐实了镇疆王私自调兵的罪名,他即便是不死也会脱层皮。
而这事早好几天前李天钺就透露了点风声,只是皇后怎么都没想到李天戟会在朝会上公然顶撞帝王,御史台一群自诩清流的茅坑石头不揪着他弹劾,还能弹劾谁?
宋转云道:“早就说过他只长年纪不长脑子,如今看来还当真如此。”既然天子符节没有随诏令一并捎去,他大可按兵不动,何必要趟这浑水,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穆芸筝见她面色阴沉,眸色冷厉,隐含煞气,那模样简直就是翻版的李吴一。她压下心头思绪道:“姨母,您不觉得这件事从始至终都很奇怪吗?”
宋转云沉默了一瞬:“他们兄弟二人互相攻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来皇帝震怒不光是为了扳倒镇疆王,倘若能以此契机,将胞弟的拥趸者连根拔起,恐怕他连做梦都能笑醒。”
说完摸了摸穆芸筝的脑袋,“姨母现在别无所求,就想着讨好了李天钺,让他放你一马。至于其他的,姨母不想管,也没那个能力去管。”
穆芸筝被她的话惊到了,什么叫讨好圣人?姨母到底为了自己答应了圣人什么条件?
宋转云见她怔愣,拉着她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去歇息吧。”
穆芸筝跟在她身后,临要迈出门的一瞬,她突然抬脚抵在了门槛上。
宋转云被她带的一滞,奇怪的看她:“筝丫头……”
穆芸筝却满脸凝重,“姨母,您有没有想过镇疆王此举,是为了将李吴一送出唐土?”
宋转云疑惑皱眉:“李吴一?是与你有过婚约的小郎?”她嗤笑道:“他为保自己的骨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说着拉着她继续出门,穆芸筝却暗暗使力将她拉了回来,背光站在门口,面上的表情凝重到令人生寒:“倘若这个李吴一,容貌与您有五六分相似,您还会觉得他是镇疆王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