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芸筝虽然出生自带前世记忆,但古语发音与现代汉语有着很大的不同。刚出生那段时间她想要了解周遭情况,基本都是连猜带蒙。
后来母亲投湖以后,她跟着祖父母长到了四岁,也是在那段时间从他们处学会了官话发音。并且她不是真正的婴孩,只要了解个大概就能分析出宋转玉投河的真正原因。
一直以来她就隐隐觉得穆家当时求娶宋家二姑娘的动机不纯,毕竟按照穆家当时的财力,穆儒言根本没那个能力纳妾。今天听秋池姑姑说清楚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事件碎片才逐渐清晰补全。
难怪初见姨母的时候,她会那般失态。因为自己的出现让姨母想起了阿妹因何嫁去穆家。
圣人的玩笑话固然是整件事的导火索,但她当时必定被摧残地失去了自断能力才会出此下策。
她太害怕有朝一日阿妹也会落到李天钺手里,唯有将胞妹的婚事落实,圣人才不会把魔爪伸向她。却没想到仓促决议竟是将她推入了另一个火坑。
她心里该有多自责啊。
秋池擦干净眼泪道:“二姑娘的婚事落定了之后,娘子还在想着怎么打掉孩子。但孩子到底与她血脉相连,月份越大越是难以割舍。”
但这时,尚邕与其同党越发骄横跋扈,甚至不把圣人放在眼里。对他而言只有镇疆王尚还有一战之力,但当时镇疆王已经远遁甘州,天子改元后的大朝会都未参加。
朝臣们都知道点小道消息,可宋转云毕竟当上了皇后,也不知当时的天子有着什么盘算,那段时间后宫里别说是妃嫔美人,就连一个御妻都没有。
外界就谣传圣人独宠皇后,还越来越广,直到宋转云足月临盆之际,李天钺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原来早先尚邕与一众文武官员私交甚密,处处排挤圣人扶持的新晋官员,导致许多政令下放艰难,更别说得以施行。
伍公虽然是中书令,可自从宋转云从通事舍人的位置退下了以后,补上来的人与尚氏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总有千般说辞,治下所呈的六部事宜几乎都是向着尚氏一族那边倒。中书令只是统领中书省,却并不行使实权,所以统领起来非常的吃力,最后实在干不下去,就向圣人递交了致仕文书,回家种田去了。
而中书令一走,一干跟着先帝走南闯北的老臣也都纷纷效仿。
这批老臣致仕以后,朝堂上更是无人能与尚邕抗衡。可以说当时的圣人,几乎就是个被架空了的天子。
李天钺常朝上憋着气,下朝后就来找皇后出气。
说到这秋池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什么狗屁三千宠爱在一身,他就是看咱们宋家没有实权,任他捏圆搓扁也蹦不出一个屁。”
穆芸筝这时候却笑不出来了,一个男人在外受了气回家以后折腾老婆。这放后世曝光出来不光要受到法律制裁,还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挂到热度消下去为止。之后如果有相似的案件发生,还会被拉出来鞭尸。
可在这个时代,男方势力大于女方,弱者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皇后之子能够利用的地方太多了,首先他是天家骨血,若是男孩就是嫡长子,日后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只要他一落地蕊太妃必定要来中宫看望小皇子,所以李天钺在手下人的撺掇下,萌生了一计,以亲子为诱饵。
穆芸筝皱眉道:“这故事怎么这样耳熟?”
宋公按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前朝野史传闻武则天当昭仪时亲手闷死自己的女儿嫁祸给王皇后,王皇后因谋害皇室公主而被废。”
两个小辈有如醍醐灌顶。
穆芸筝随即反应过来姥爷还不知道李吴一的事,当即盘算等延嘉殿的人走了,得把这事跟姥爷好好说说。
秋池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谁能想到他为达目的,竟是狠毒到这种地步。”
闻言穆芸筝看了秋池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
宋公今日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大了,再让他知道小皇子尚在人间的话,太过大喜大悲会对身心不利,所以得等他消化完女儿的事后再择机会和盘托出。
秋池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死胎一事暴露了狗皇帝的计划,所以他也不再虚以委蛇,彻底厌弃了娘子。但他更怕娘子把他掐死亲生儿子的事说出去,就派人日夜看管着立政殿。娘子从那以后有些神神叨叨的,经常整晚整晚地不睡觉,日夜颠倒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第二年陈妃诞下皇子瀚,她才从这事里走出来。”
宋公闻言再也忍耐不住,捂住眼睛老泪纵横:“我宋家上辈子是刨了李家的祖坟了吗,这辈子他们家的儿子要这么折磨我儿。”
两个女眷自不多说,就连秦隐都被东家的情绪感染,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秋池拍着老东家的背道:“东家您不要难过,娘子现在好得很,每日种花养鸟逗猫,比那些个争风吃醋的妃嫔美人逍遥自在多了。”
人在兴头上哪是那么容易就劝住的。
秋池埋怨地看向姑娘,有些责怪她不帮忙一起劝东家。穆芸筝却对她摇摇头。
俗话说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姨母的事在姥爷心里压了二十多年,宣泄出来也好过一直淤积在心底。不然她真怕哪一天姥爷会被这些事压垮,再也爬不起来。
哭了好一阵宋公才瓮声瓮气道:“筝丫头,姥爷打你,你会不会怪姥爷?”
穆芸筝摸了摸脸上的伤道:“外伤总有好的一天,但内伤却是难治。姨母所受的苦难,比我痛上千倍万倍。”
说着她握住宋公的手,眼神坚毅:“姥爷,您还记得我在幽州说过的话吗?”
宋公一头雾水,“你说的话那么多,哪里全都记得清。”
穆芸筝道:“从前我是觉得自己没能力,说的都是安慰人的漂亮话。但现在不同了,您且等着,咱们宋家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不知怎的,宋公觉得外孙儿自从知道自己两个女儿的事后变得更加沉稳可靠了。难道是在禁宫里待了一个多月,从自己大女儿那里学会了不少斗争手段。
暂不提宋家几人。
却说那跟着去抓药的小黄门从医馆出来以后,黑皮的汉子绕过了柜台往后堂走去。只见院中立着个与他打扮相似的中年男子。
他朝对方歉意笑笑,一张黑皮脸被他扯得憨厚:“事急从权,委屈严大夫了。”说着从袖带里摸出了一枚金块递到他手里。
姓严的大夫接过金块,眉开眼笑地塞进了袖带:“哪里哪里,郎君日后还有这等好活计,一定要想着某啊。”
汉子笑答:“好的好的,一定会告知您的。”话音落,走到一旁堆叠杂物的竹编筐旁换下严大夫的衣裳,之后向他一拱手就匆匆出了医馆。
等他行出去老远,突然想起来落了东西。于是赶紧折回医馆,到了后院见严大夫在晒草药,原先的衣服还在竹编筐里。他高声道:“哈哈哈,瞧我这记性,差点落了东西。”
严大夫头也不回道:“无妨无妨,这才没多久东西还是你的,若是过了今日可就归某所有了。”
汉子呵了一声,摸到了袖袋里一块黑黝黝地饼,迅速揣进怀里,又回头与严大夫打过招呼后这才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