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内间传来的痛呼声打破了僵局，穆芸筝循声望去，只见内间榻上春尘面朝里侧卧，左小腿上插着一小节箭矢，血水濡湿了半截裤管。

这下她是真的被吓到了，赶紧扑到榻沿查看姑姑的伤势，“姑姑，是谁伤了你！”

春尘本就是泼辣性子，闻言转过身指着中屋的镇疆王道：“是他要杀小人，好在小人反应快，避开了致命部位，要不然哪还能见到姑娘。”

来送药的驰羽、门口看热闹的一众近卫：……

姑姑您这样颠倒黑白真的好吗？

穆芸筝自然听得出她是在说气话，也知道姑姑受伤肯定和王爷脱不了干系，但凡事有个轻重缓急，任凭王爷手段如何狠辣，他不还好端端的，痛的人是姑姑自己啊，“好好好，咱们待会儿再找王爷算账，你别乱动，我给你取箭头。”

说着取来药瓶打开一一闻过，令人意外的是居然备有麻沸散，当即用清酒调了一杯喂姑姑服下。

镇疆王见她动手，忙和驰羽退出了房间。

驰羽合上房门，恭谨地站在主帅身侧：“王爷，方才姑姑这一通闹，圣人若是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镇疆王此时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你们去前面看着，若是宫里来了人，就说是我与你们比划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

一众近卫各自离去，心想姑姑真是干啥啥不行，捣乱第一名。若宫中来的内侍非要探望王爷，他还不得给自己整出点伤来蒙混过关。

经此一事，他们这些天来对春尘姑姑积攒的好感也都要败得一干二净了。

屋内穆芸筝剪开了姑姑的袴裤，看了眼伤口发现箭簇入肉并不深，只不过伤口周围的皮肉有凸起，应当是箭头带有倒勾。

她对箭矢了解不深，隐约记得带勾的箭头杀伤力没有那么强，所以在规模日益成熟的战场上，已经很少会用到带倒勾的箭簇。

但因为当今世道人人尚武，文官上朝都还会佩剑，在家中摆上一副装饰用的弓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不过姑姑与王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严重到要动手伤人的地步？

查看了伤口后她勒令让姑姑趴好，随即到案几旁取了火镰①点了上油灯，炙烤刀片的空档，伸手推了推姑姑。

只见她费劲歪头看向自己，说话声音也软趴趴地：“姑娘您这脸是怎么了？？”

穆芸筝知她这副样子是体内的麻沸散生效了，笑道：“是我与姥爷演了一出苦肉计。”

春尘昏昏沉沉的，想起先前听姜尧说宋宅附近到处都是狗皇帝的眼线，李天戟大咧咧地把姑娘带来恒王府，岂不是会落人把柄。思及此她急道：“姑娘你赶紧离开，若是让皇帝的眼线发现你与小人有来往，肯定会害到娘子的。”

穆芸筝安抚道：“姑姑没事的，这些姨母都算到了。而且伍公应该已经拿到东西了，他们再在我身上下功夫反而正中下怀。何况王爷之所以把我拎过来，必是不想让姑姑接触到其他人。就算是宫中来人了，王爷也会应付的。”

春尘见姑娘被镇疆王的假象蒙蔽，不由像只愤怒的软脚虾：“李天戟越老越注重名声地位，姑娘你别信他。”

看来姑姑的确是与王爷生了嫌隙了，但为什么姑姑的态度会急转直下？穆芸筝看了眼她的装扮，突然福至心灵，“姑姑，你是不是见过伍公他们了？”

春尘不疑有他，“我先前与伍公姜尧碰面了，从他们处得知了李天戟入京就是为了保住他的宝贝儿子。可他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我，十年前我就见过李吴一，他那模样分明与娘……”

穆芸筝赶紧捂住了她的嘴，春尘本就被药麻了，自然反抗不得。

见她还要挣扎，穆芸筝凑到她耳边道：“姑姑，你是不是用他威胁王爷，他这才动手伤你？”

春尘听姑娘语气，似是知道了所有内情，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刚刚承认自己进京不是为了娘子，只是为了坐实李吴一的身份，我一气之下就……”

穆芸筝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一个执掌十几万大军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受千万军民敬仰，遏止他留下子嗣，对圣人有什么好处？他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把仇人的儿子养在膝下，又不告诉他实情，又不让他造反逼宫的，于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她渐渐安静下来，穆芸筝撤手，轻声道：“这件事姨母已经知道了，但仅凭现下王爷犯下的过错，圣人根本不会拿他怎样。换句话说，就是火候还欠佳。”

话毕穆芸筝回头摆弄药瓶，从中找出了止血药粉，又用绷带绑住了她腿侧大动脉止血。

不知为何春尘听她慢悠悠说出最后一句时，莫名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脊梁骨升腾而起。

“所以在此之前，姑姑不要把李吴一的身世捅出去。”说话间晾凉了小刀，穆芸筝把住了春尘的小腿肚。试探性按了一下摸出了箭簇位置，发现她反应并不激烈，于是不再耽搁稳健下刀，在伤口周围划开一道小口子，还不待姑姑反应就连刀带箭一并拔了出来。

纵使有药物麻痹，春尘还是痛得一哆嗦，因为这一下她也痛清醒了，“那小人应该怎么做？”

从姑娘的话里不难听出，当年所谓的死胎不过是娘子布的一个局，之后这个孩子不知何故被镇疆王收养。他这辈子就稀罕娘子，即使不能与她携手俱老，把她的孩子当成自己儿子来养也是一样。

但这和他有没有存善心无关，李家将宋家逼到如此田地，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穆芸筝为她清创上药，手下不停思路也很清晰：“长安的事不用姑姑奔波，但姑姑能不能联络到张纤手，我听姨母说他也是盗星一员。”

春尘闻言愣了愣，随即心中了然，“可以是可以，只不过这些年我们东躲西藏，张老头更是远遁外蕃，前年听说他在罗刹国替罗刹人画画为生，如今却不知身在何处，而且我这腿……联络他怕是须要一些时日。”

穆芸筝给她包扎的手一顿，打完结才道：“能联络上就好。”姑姑这腿伤成这样，别说是出门联络旧部，就是下地都困难。

真不愧是镇疆王，既不用杀人灭口，还能把人牢牢控在手里，这反应能力真是绝了。

可能是流了不少血，又加上麻沸散效用，春尘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穆芸筝给她盖好被子，这才退出房门。

才迈出门槛就见镇疆王在廊檐下站着。

穆芸筝轻轻带上房门来到了王爷身边。方才在房里与姑姑对话的时候她特意压低了声音，他应该听不到什么才对，即便是听到了估计也会认为她们异想天开。

正好她也有很多疑问，根本不用假装毫不知情：“王爷，姑姑把李吴一的事告诉我了……她说得，都是真的吗？”

镇疆王嗤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是真是假重要吗？只要我不承认，仅凭你们只言片语，他就会相信我会傻到养大眼中钉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