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后做出了最大让步,后续事宜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
首先太子妃的事原本只在小范围内传播,人精们早就打探到此事乃是陛下授意为之,官家会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只要不是嫌命太长,都不会去触陛下的霉头。
何况从一开始太子要娶的一直是宋家女公子这一身份,至于人是不是原装的,又有谁会在乎。
此事之所以会闹得人尽皆知,是因为东宫夫妇还在热婚期,等这股热乎劲过去,人们的注意力从太子妃身上转移,之后就是继续换人顶替也不会激起任何水花。
但天子的家事到底影响深远,既然陛下一开始没有直接把宋家女公子刷下去另立他人,就说明太子妃不能换人。为什么不能换,大概是因为骑虎难下了吧。
总之大家都默认了,那就是约定俗成。但若是出了意外,也不要怪皇后破釜沉舟。时至今日,无论她得到多少弥补,都注定是最大的输家。
人心惶惶了一整天,基于阖宫上下极有眼力见,有关太子妃的不实言论迅速被压了下来。
之后圣人命项禾秘密彻查大理寺狱及尚食局一众从属宫人。
禁宫的人左右迈不出宫门,比起大理寺狱的人好拿捏。但在皇城上职的狱吏就有些麻烦了,夜禁时分仍不归家,家人难免会起疑。为了不闹得满城风雨,李天钺又跑去立政殿与皇后交涉。
“至多一夜,时间一久,怕是会引来民众猜忌,你意下如何?”
宋转云在给穆芸筝描眉,闻言头也不抬:“陛下不是练就了一手炉火纯青的留人功夫吗,何须旁人来指点。”
不光把球踢回来,还顺便讽刺了一把自己设计李天戟。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皇后为何每次都能精准戳到他的死穴。
不过这种时候来让她拿主意的确是自己自讨苦吃,于是乎,圣人以大理寺重要文书失窃为由,封锁了整个皇城。这下别说是大理寺狱,连皇城内上职的高官都被扣留在了署衙内。
只是皇威可以囚困躯体,却堵不住他们的嘴。
“大理寺卷宗文书失窃!与尚书省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拦着我,我要去找陛下问个明白!”
众所周知,能担任兵部尚书的人都是战场上磨炼过来的,只是薛方引薛尚书如今统领兵部,做的都是些文职工作,再加上年事已高平日里又疏于锻炼,哪里打得过正当壮年的北衙禁军。
被挡回来以后,薛方引想起身后一干同僚正在看着,登时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颤着手指着面前的年轻禁军道:“你你你,竟敢推搡殴打朝廷命官!你姓甚名谁!何处任职!”
守在尚书省大门前的禁军面面相觑,不由看向站在众人之前的头头。
那人见所有人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兀自沉稳应道:“某乃北衙禁卫统领,严章。我等与左金吾卫的弟兄奉陛下旨意共同缉拿盗窃犯人,还望诸位阁老稍安勿躁,配合我等办差。”
薛方引一听立刻安静下来,甚至身后的尚书侍郎们也都停下了窃窃私语。千牛卫与北衙禁卫直属圣人统御,既然出动了这两卫,足见失窃文书的重要性。
薛方引干咳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再等等罢。”说着扶正璞头帽,抻开双臂把同僚们兜回了署衙大门内。
见他们走后,户部尚书万德上前问道:“万某冒昧问一句,失窃卷宗可是与镇疆王有关?”
严章眉心一跳,“万阁老见谅,下官不知。”他一个小人物哪里知道这些高官要员的机密要事。
万德见他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打了个哈哈道:“某就是随便猜猜,统领切勿挂怀。”说着头也不回的跟上了同僚们。
渤海国。
自从那天晚上莫名惊醒以后,李吴一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需要吃喝拉撒,空闲时候不是一大清早跑没影,就是盯着地面发呆一整天。
公主两个仆从来问斛酒怎么回事,他也不好意思嘴碎李吴一的糗事,任由他们胡思乱想。乌灵儿就以为李吴一是被关出毛病来了,颇为于心不忍,和高虎一合计,决定带他出去好好逛逛。
有高侍卫在,相当于有了一张通行令牌,起先李吴一还很好奇王都内外的守卫为何对他礼遇有加。一问才知道前段时间主持大局的外城郭守将高博是他老子。
不光是他,就连乌灵儿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女眷。高虎还解释:“高,乌乃是渤海右姓,李小郎你难道不知道?”
李吴一知道就有鬼了,从前他在固北军中任职,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官,能把字认全就算不错了,哪还会没事找事去记住别国的贵族大姓是什么。想到这他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与乌灵儿手挽手的女孩,她不会也是?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女孩含蓄地朝他笑了笑。
高虎搂住李吴一脖子道:“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都在一块共事这么久了,没必要如此见外吧。
李吴一还真不知道,一来语言不通,二来女孩又是个哑巴,他不会为了一些小事揭人伤疤。
果不其然,只听高虎道:“她姓杨名笙,杨啊,也是我渤海右姓。”
这日子没法过了,怎么身边尽是卧虎藏龙。不对啊,队伍里还有个斛酒,他一个刺客还能贵得到哪去?
斛酒仿佛感受到了李吴一的怨念,裂开嘴露出了一口大牙,“鄙人不才,祖上乃是前朝没落寒门。”
众所周知,寒门可不是破落户,人家可是正经的庶族,有钱有地有部曲,虽比不上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但也绝非贫民。难怪他一个刀口舔血的刺客,会故意曲解姑娘的意思取一个还算雅致的名字,还有闲心批判自己写得祭文粗鄙。敢情这一行人里就自己是个贫民。
李吴一突然觉得未来无望。人公主的侍卫是将军的儿子,仆从是高官家中的女眷。这么高的门槛,他一个要户籍没户籍,要地位没地位的平头百姓如何顶替高虎跟随公主一起回唐土?
正惆怅间,几人行出了王宫。忽汗城外不置皇城,跨过护城河,再穿越一个广场就是坊市街区了。
街头巷尾穿梭的人群多是靺鞨族人,隆冬已过,来往的人们脱下了兽皮大衣,轻装简行。无论男女,皆着粗布左衽袍服,做辫发打扮。
衣物颜色不如中原多姿多彩,个别爱美的女郎们就在装束上下功夫,比如在辫尾扎上珠玉金银花饰与铃铛,走动间铃声清越,搭配一张自信娇俏的面容,分外靓丽活泼。
穿过了坊市北街,进入中部十字主干街道以后,往来的商贩中多了些异族打扮的人。有来自高句丽的商贩,也有新罗商贩,他们的服饰与唐土有些相似,长袍服高腰系带,蒙着黑色头巾,下着高齿木屐。走在泥泞的路上,自是比渤海人的胶底鞋防水防湿。
且由于化雪时节,坊市屋舍檐下挂满了冰锥,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商铺间穿梭的人还得护好了脖颈,生怕雪水漏进衣领里。
谁能想到十几天前,这些人还在面临即将亡国的苦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