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行人回到城中旅舍，因为多出来一个李吴一，他们又登记了一间房。当即两位与李吴一相熟的小郎搂着他的脖子，嚷嚷着要和他一起睡。

穆芸筝依稀记得活泼些的叫孟智，话多些的叫关裴。

在长安时她听春尘姑姑说过，镇疆王身为一品亲王，拥有一支一百一十人的近卫军。昭武校尉驰羽则是所有人的统领，统御九名昭武副尉，副尉们则一人掌一什，全天轮流护卫王爷。

这九人都是从狼骑营中退下来的，所以与李吴一相互熟识颇为亲近。

许是因为穆芸筝是老主顾了，掌柜也没问李吴一要公验文书，直接就给登记了客房，拿了门牌后所有人相继上楼。

孟智、关裴不顾驰羽阻拦，跟着李吴一回了他的房间，两个人准备问问他渤海的战况，才在屋中坐定，房门忽被敲响。

李吴一打开门一看是穆芸筝，当即将她让进了屋。

孟关二人潜意识里觉得打打杀杀不适合姑娘家，及时止住了话头，嘴里说着‘你们聊’，心里却是想让他二人独处，便相互推搡着出门了。

穆芸筝在案几前坐下，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旋即招呼李吴一坐下，他乖乖坐到姑娘对面。

穆芸筝打开其中一盒，立刻飘出来一股浓郁的草木果香。

李吴一凑近了一些，看到瓷盒里盛着黄色膏状物体，细腻光洁，不含丝毫杂质，他赞道：“好香啊。”

穆芸筝笑道：“香是因为我在里面加了山苍子果油。为了提高果油的纯度，我可是试了半个月，用了十几种办法，把立政殿的小宫娥们折腾得不想再看到我，好在成品出来以后，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味道，有几个机灵鬼还拿了沉底的杂质晒干，塞进香囊里当熏香用呢。”

见姑娘提起制药事宜神采飞扬，李吴一无端觉得有些心酸，如果年初时自己不去找她，她现在肯定还在宋宅与丫鬟们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穆芸筝拍了拍他，“别愣着，去把脸洗干净。”

李吴一会意，站起来出门找水去了。

等听不到脚步声，穆芸筝赶紧起身合上房门。她环顾了一圈，锁定了床榻，趴到上头把褥子枕头全都翻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房中陈设简单，除了床榻案几，还有就是……她目光落在案几前的软垫上。

等李吴一鬓发微湿一脸神清气爽的推门入内，只见穆芸筝背着一只手站在房间中央。

二人视线甫一接触，李吴一就发现姑娘眼圈微红，仔细看眼眶里还蓄着泪水。

他关上门，快步走到姑娘面前，“怎么……”还没说一句囫囵话，视线就落到了姑娘伸出的手掌上，上面正躺着一枚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包。

穆芸筝见他呼吸为之一滞，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李吴一张了几次口，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他太清楚了，姑娘精通歧黄药理，无论自己怎么编排谎言，都会被她轻易识破。

“不肯说，那我来说，这是阿芙蓉蒴果经过切割挤压后流出的汁液，蒸煮加工后得来的膏状物研磨成的粉末，你怎么会……要不是蒋家嫂嫂与城中大夫攀谈时，无意得知你去药铺买这种东西，你是不是要瞒着所有人，一直这么堕落下去！”

说到激动处，穆芸筝揪住纸包，一把将其撕碎，其中黑褐色的药粉落了一地。

李吴一觉得她撕的不是纸包，而是在撕他的脸。难怪在路上的时候，姑娘会问自己金银细软的去向。甚至蒋家嫂嫂临别之际会提出要给姑娘包扎的要求，怕也是要告诉姑娘这件事。

见李吴一低头不语，穆芸筝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你告诉我是谁给你吃这种东西的？是从前给你下毒的那个人吗？他这是要毁了你，你知不知道！”

她早该看出来的，年初时候李吴一替渤海主仆驾驭狼骑，熬上几天几夜的状态都没有现在这么萎靡不振。其实根本不是因为他思虑过重所致，而是因为他一直在吸食阿芙蓉啊。

李吴一总算有了反应，“不是，年初时候给我下毒的人，也不是军营里的。”

穆芸筝见他说话说半句，都要急死了，“那到底是谁啊？”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关键的讯息，镇疆王之所以会设计李吴一，肯定是因为圣人对他动过杀心，所以他才会临时起意让渤海公主带他离开唐土。

就如同先前她与斛酒说的那样，只要出了唐土，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即便圣人手眼通天，也不可能追到渤海要他的小命。

而李吴一如果傻一点，乖乖跟在公主身边什么事都没有。但姥爷不是说过他不知道从哪得来镇疆王无符节私动大军的消息吗？

会不会是因为得知了此事，李吴一以为镇疆王为了自己与渤海公主做交易，迁怒到她头上？依李吴一年初时能犟得堂堂公主动手打人，还真的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狐疑问道：“难道是，渤海公主？”

李吴一定定看了姑娘一眼，点了点头。

穆芸筝一脸不可置信，“她为什么这么做？”无论哪国的皇室成员，脑袋都被门夹过吗？给他吸食阿芙蓉，这是明摆着要毁掉他啊！

李吴一忽的惨笑起来，“王爷不光骗我出海，还给我捏造了一个身世，通过向鹤程的口，告诉我生母乃是渤海靺鞨族人。渤海公主与他串通一气，真找了个妇人假扮成我生母。他们以为自己演的天衣无缝，把我当成猴子来耍，我一气之下就与向鹤程打了起来，但他们人多势众，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穆芸筝见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只觉得喉头抽痛，“之后呢？”

李吴一喘了一口气道：“压制住我后，与我交恶的几个人还拿你我的婚事嘲弄，告诉我三月半时，你已与太子大婚。渤海公主看不下去来劝架，但当时我被怒火冲昏头脑，连她也一起骂了。她恼羞成怒说漏了嘴，我这才知道王爷年初调兵时只拿到了诏令。

无符节私动大军，这是谋逆大罪。但其他人知道后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军功。就连受益国的公主也极言狡辩推卸责任。之后我被关进礼部牢狱，但我真的不知道送来的饭菜里掺着这种东西，我只想吃饱饭养好伤，再伺机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