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依旧是早上出发,赶了有大半天的路,终于在黄昏时候抵达了目的地——台怀乡。
只见山坳两旁横峰侧岭,层峦叠嶂,山瀑迂回水流淙淙,冲荡起氤氲水雾,弥漫在山野之间。
峰顶裸露在外的岩层亦是呈现出浓重的赭黄色泽,掩映在缥缈云气之后,与翠屏绿荫相辅相成,宛若一幅泼墨山水。
而通往台怀乡的道路依傍山脚铺就,前前后后少说有七八支车骑队伍入山朝台。
穆芸筝一行人数最多,在所有车队中尤为瞩目。也正如丁郎君所说,路边的确有人售卖新旧冬衣,只是小贩们见他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由兴趣缺缺缩了回去。
倒是有些兜售香烛的人家一直挑着担子跟在旁边,断断续续叫卖着。
其中有一户商贩特别有意思,看着像是全家出动。
家主模样的中年男子挑担子,妇人手捧柱香快步跟在车旁叫卖,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臂弯处挽着竹篮,随着妇人有样学样:“香烛,上好的檀香,郎主娘子们停下看一眼咯,保证比铺子里卖的便宜嘞。”声音清灵灵的,落入耳中不由让人想起挂在檐角下的风铃。
近卫小哥们本沉浸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美景之中,听见脆生生的莺啼婉转回过头。
就见那女孩梳着个简单的双鬟髻,着一身靛蓝粗布衣裳,巴掌小脸上杏目琼鼻,薄唇小口,看人的时候眼里糅杂着怯懦,新奇,仿佛眸中盛有碎光,除了皮肤有些日晒雨淋的粗糙,竟与穆芸筝有几分相似。
近卫们面面相觑,都不由扭头,视线落在姑娘所在的马车上。
驱车的李吴一被一群人盯着,还条件反射的挺直了腰背,一脸莫名其妙。
实在太过新奇,于是两个不安分的近卫小哥打马走到小娘身边。
其中体格壮实些的小哥俯下身,胳膊交叠托在马鞍上,嬉皮笑脸问道:“你说你们家的香烛比乡里便宜,能便宜多少啊?”
走近看更神奇了,这女孩虽不如姑娘瑰姿艳逸,但不细看五官特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女孩儿站立高度还没马背高,夹在两骑之间只觉倍感压力,又被陌生男子直勾勾盯着,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吓得直往阿娘身后缩。
那娘子倒是个爽朗性子,忙护住女儿,抽了把柱香递给他们:“二十个子儿一把,绝对比乡里便宜,郎君们可要来一把?”
领路的弛羽听到这边的动静回过头,见手下人放浪形骸,以为他在调戏良家妇女,也不管是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弛羽蹙眉厉声道:“娄秀,梁励,你们给我过来!”
被点名的近卫小哥连忙正襟危坐,冲那娘俩摇手,双腿一夹马腹追上了头头。
中部马车内的穆芸筝听到弛羽的声音,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许是因为旅途无聊,她撩起帘子向外张望,视线刚好与即将错身的小娘撞在一处。
她在车里不必戴帷帽,所以即便是匆匆一瞥,那小娘也看清了姑娘的模样,登时把她惊愕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是还不待穆芸筝细品她的反应,马车就越过她们两个身位,将母女二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因为要长住,所以一行人并未在台怀乡旅舍内下榻,而是听取了丁郎君几人的意见,找了户人家,直接把院落盘了下来。
屋主名唤马裕昌,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听名字像是做生意的,问了才知是雁门县乡绅氏族人家。
因他是藤妾所出,与兄长分家以后,嫂嫂容不下他与妻子,索性他还有些读书人的气性,就带着娘子搬出了雁门县,来到台怀乡里办了间私人学馆。
学馆落成后,手头还剩点钱。但他从小念书念傻了,哪有什么经商头脑,就又用剩下的钱买了地盖房子,租给过路的香客们,做点小营生养家糊口。
听他如是说,在场几名年纪轻的近卫都对他的遭遇唏嘘不已。
丁郎君三人则笑而不语,这种套路他们见多了,无非就是先煽情一波再趁机哄抬租金的手段,在他们这些商界老油子眼里根本难登大雅之堂。
而穆芸筝觉得这人奸猾的很,毕竟五台山是佛教圣地,从某种角度来说,除了旅人是善男信女以外,与著名旅游景点并无不同,他在台怀乡里搞民宿,价格还比旅舍低,走了商人的路,却与商人划清界限,也不用缴纳商税,说一句一举两得也不为过。
就这样他们与马裕昌谈定了三个月的租金,签楔书按手指印的时候,弛羽还特地掏出自己的私印戳在姑娘的手印旁边。
尽管他这么做又是破坏规矩又是明目张胆警告的,但马裕昌活到了这把岁数,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遂收了钱,把院门钥匙交给他们以后就陪着笑走了。
等陌生人走后,所有人哄散开来,咋咋呼呼的跑遍了院子查看房屋。
这处院舍胜在房间数量多,一间正房,两间耳房,东西院墙下各一间厢房,房内一应生活用具齐全,床褥虽然旧,但浆洗的很干净,一行人对此很是满意。
更因为五台山气候潮湿,房里只有土炕通铺,若逢雨季时湿气太重,还能烧炕取暖,保证屋内干燥。
弛羽招呼了一声,所有人收起玩闹心思,包括李吴一在内都乖乖去收拾院子了。
丁郎君们则是年纪大了,也抢不过青壮年小伙,索性挑了间屋子坐下揉老腰。
穆芸筝见大家打水扫院子除草,爬上屋顶检查,人人都有事做,就她跟个吉祥物似的到处晃悠。
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气候湿冷的缘故,从进山以后她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倘若长此以往,继续一副懒骨,身体状况只会越来越糟。
这样想着她站起身找到灶房,推开门一看,见靠门墙边有一方黄土砌成的两眼灶台。正对着灶台的墙边还有一个简陋的置物架,一张半丈来宽的木案,上面倒扣有锅碗瓢盆。
洗洗涮涮还是难不倒自己的!穆芸筝顿时自信满满,挽起袖子走过去抱了碗要出门去洗,却发现灶台后放着的柴没有用石块架起,直接接触地面受了潮气,已经霉了大半。
现在的天气一时半会儿也晒不干,何况已经决定长住了,衣食方面也要抓一把,于是穆芸筝找到弛羽,与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可以的话再请个厨娘和帮厨,要住三个月呢,没必要太过拮据。”让她来管饭是不可能的,重生以来她养尊处优惯了,即便是三年前在扬州一个人过,也只学会了用土灶烧水熬粥。
她总不能让人家二三十岁的青壮年天天跟着自己喝粥吧,想想都觉得心中有愧。
而且她的真实目的是想让一众近卫腾出时间来搞体能,毕竟人家是官兵,不能为护自己周全就荒废了锻炼。
好在一路行来,弛羽早已习惯了姑娘的大手大脚。
他招来先前犯错的娄秀、梁励二人,把从姑娘处得来的钱递给他们,“去镇上打听一下哪里有能帮工的厨娘,另再带点吃的回来,荤的素的都要,黍米面,酱盐茶,还有……”
“还有醋的话,再打点醋回来。”还不待他交代完,二人异口同声道。
弛羽笑骂:“臭小子,皮痒了是吧。”说着要踢他们,只是腿还没挨着人,就见他二人蹦蹦哒哒转身跑了。
穆芸筝忍不住笑出声,不由想起前世听过有关军人的一个说法,班长乃军中之母。看来无论什么年代,当头头的都像老妈子般有操不完的心。
这时院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扫院子几个人正围在井边打水洗手,穆芸筝见状赶紧过去蹭水。
谁知才靠近,几人回过头,孟智叫嚷道:“哎哟哟,怎能劳烦姑娘动手,放着我来。”说着从她手里接过碗,胳膊一动就把她挤出了人群。
穆芸筝没法,环顾一圈发现院墙根处植有一株松树,这种常青树一年四季都在落叶,这会儿树冠下已经铺了层厚厚的松针,还有不少棕色松果,于是她又拿了扫帚要去扫松叶。
可才走到树下,关裴像风一般刮过来,一把夺了她手中的扫帚,“我来我来,姑娘去找丁郎君他们说会儿话,保准一盏茶功夫,我们就能把院子收拾停当。”
穆芸筝被他拽了个趔趄,差点摔倒,还是一直留意着她的李吴一眼疾手快托住了姑娘的腰腹,这才避免她扑到地上。
攀着李吴一站稳,穆芸筝指责道:“他们剥夺我锻炼的机会!”
李吴一笑道:“他们是怕你舟车劳顿,伤及根本。”
“我看着像是有事的样子吗?”自从元月时候李吴一发现她坐车会晕以后,在赶车一事上就特别仔细,一直留意着她的感受,所以一路行来,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煎熬。
“你若想强身健体,今晚好好休息,明儿我陪你练习急走。”李吴一拉着她坐到院中石凳上。
见她先前抱碗手上沾了灰,又跑回井边沾湿巾帕给她擦手。
穆芸筝任由他擦拭,“好。”嘴里应着,又翘了翘脚尖,绣鞋走路还行,跑步还是得穿皁靴,而且长期运动的话,还得纳一双结实合脚的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