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破晓时分,院门忽被叩响。
但这一现象对昨日刚刚入住的穆芸筝一行人来说实在是太诡异了。毕竟他们是外乡人,在此地并无亲朋友人,完全没有的事,又哪来串门的邻里街坊。
也因为连日赶路,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一众近卫根本不想理会那扰人清梦的混子,纷纷拉了被子蒙住脑袋,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穆芸筝一直有认床的毛病,睡了一晚上土炕,躺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昨夜就没正经合过眼。
睡眠质量欠佳,起床气自然特别严重。
只不过比起自己,近卫们连日奔波劳累,比坐马车的她辛苦多了,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至少得让人家睡个安稳觉。
于是她咬咬牙爬起身,套了衣服,随便拢了把头发就去应门了。
而另一边耳房内,李吴一早就醒了,孟智、关裴一人横了一条胳膊在他身上,还在呼呼大睡。
也是被搅扰烦了,当听到主屋门扉摇动的声响时,他眉头一簇,一把丢开两人的胳膊出得门去,就见穆芸筝穿过院中石子路,向院门口走去。
外头的人来历不明,李吴一担心对方有意降低主人家的防备心故意为之,忙一边套鞋一边跳着脚去追姑娘。
穆芸筝先他一步到了门边,下了门闩打开门一看,只见灰蒙蒙的晨光里,站着两位挎着布包的荆钗女子。一瘦小干瘪面目慈和,一玲珑娇俏温婉可人,看模样有几分相似,应当是一对母女。
二人皆着深色粗布衣裙,领缘袖口浆洗的磨毛泛白,见此情状,穆芸筝忽然想起元月时候,李吴一的行头似乎也挺陈旧的。
穆芸筝支棱着手里的门闩问:“二位清晨造访,所为何事?”说话间视线落到妇人身边用蓝布盖着的竹篓上,通过镂空缝隙瞥见了一柄大铜匙,结合前因后果,顿时恍然大悟,猜到二人多半是昨日自己吩咐近卫请来的厨娘与帮厨。
原本二人还在为姑娘的容貌惊艳怔愣,一转眼注意到气势汹汹跑来的李吴一,这才回过神。
妇人一脸歉疚道:“小娘子可是此间主人,是这样的,昨日晚间有位小哥儿去到三台里招厨娘,我母女二人别的本事没有,羹汤米饼还是拿得出的,就与牙郎说好今日上门做活。这不赶早过来,想为院中的哥儿姐儿做朝食,却不想还是早了些,惊扰到您歇息了,实在是对不住哇。”
“无妨,婶子有这份心既说明您是守信之人,能招到您这样的帮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快进来吧。”穆芸筝宽慰道,虽然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至少人家拿出了实际行动,比偷奸耍滑强多了。
见主人家这样好说话,二人忙不迭点头应和。
寒暄客套几句,穆芸筝将人让进门,李吴一见她们没有威胁,也卸去了防备,迈到外头顺手帮妇人提了竹篓往灶房走去。
那妇人受宠若惊,赶紧去追李吴一,还不忘边走边道谢。
待合上院门,穆芸筝道:“你们来的也巧,今日有几位郎君要回老家,刚好空出来一间屋子。你们且住下,往后一日三餐就拜托二位了。”
女子闻言眼睛一亮,“好好,我与阿娘一定认真做活。”先前她们还在担心主人家不管住,免不了要起早贪黑两头奔波,如今得了主人家的承诺,不由喜出望外。
穆芸筝点点头,领着她绕过影壁,指明灶房所在,就一边锤着腰背,一边拖着两条重如灌铅的腿回屋补觉去了。
解决完吃饭问题,接下来就能安心静养了。至于和李吴一约定好练习走步什么的,等她适应了硬邦邦的土炕以后再说吧。
只不过李吴一在强身健体一道上深受上官迫害,是以对折腾新兵这件事尤其上心,即便这个对象是自己钟情的姑娘也不例外。
而且他知道姑娘的体质之所以会如此孱弱,一来和药物侵蚀有关,更多的却是因为懒散所致。
经常锻炼的人与四体不勤的人比起来,两者之间差异巨大,这是祖祖辈辈世代总结出来的真理。
所以从昨日与姑娘约定好以后,他就想了无数种适合姑娘锻炼的法子,初衷也简单,就是想让她余后的每一日都能健健康康的。
只是穆芸筝作为后世之魂,比李吴一一个古人懂得更多,但常言道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尤其是这段时间,她一直在马车颠簸与换床之间来回切换,这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再加上硬邦邦的土炕,对她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所以当李吴一来敲门喊她吃饭的时候,穆芸筝都想找东西砸门,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半天没听到动静,来给姑娘道别的丁郎君几人不免忧心忡忡。
从昨晚戌时歇下到现在辰时初,都过去五六个时辰了,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即便是普通人也熬不住啊,更别提姑娘身子骨如此孱弱,合该更加注重饮食才是。
丁郎君蹙眉道:“别是连日来舟车劳顿,姑娘积劳成疾了啊。”
他刚说一句就被两位友人锤了一下,覃郎君斥道:“怎么说话的?”出门在外讲究多,尤其是钱财康健安危,最忌讳张口就来。
老丁还是宋家分行的行长,私底下与他们几个埋汰姑娘身子骨弱也就算了,当着人李小郎的面还敢这么讲,也不怕人家暴脾气上来,按着他一通好打。
李吴一也有些担心,但又不好闯姑娘家的房间,只好去灶房喊来方佩仪、傅霖霖母女替自己查看姑娘的情况。
娘俩见他如此仔细,这才明白过来二人并非夫妻关系。只是入了内,就见穆芸筝着一身轻薄绸衣,脸朝下一动不动趴着,满头乌发铺散遮挡头脸,若非还在难过的哼哼唧唧,活像一具断气已久的艳尸。
方佩仪松了口气,忙过去轻声问:“姑娘,若实在困乏,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傅霖霖也道:“是呀,空着肚子睡觉多难受啊。”
穆芸筝闻言抬头,一脸生无可恋:“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她好歹有防范意识,知道睡觉要栓门的啊。
二人被她问的一愣,不由转头看向门外站着的小郎,见他背着身面朝外站着,一副非礼勿视谦谦君子的模样,但谁能想到他撬起门闩来这么驾轻就熟呢?
看她们的反应,穆芸筝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李吴一搞的鬼,她费力撑起身子,披头散发下地,跟游魂女鬼似的穿好衣服走到外边。
尽管睡眠不足,浑身脱力,但她也没忘了丁郎君几人要启程回岭南,她这个宋家继承人,好歹要装装样子送他们一程,“你们收拾好了吗?”
丁郎君见她除了满脸困顿,有些精神欠佳,面上并无病气,遂放下心来,“除了几身衣服并无它物,早就收拾停当了。”
穆芸筝揉了揉眼睛,“你们先上车,我去洗把脸就来。”
有李吴一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三人点点头,转身往院门口走去了。
李吴一眼角余光瞥见姑娘垂手时,衣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领口处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姑娘薄薄的一层皮肉下骨头支棱的模样。
他眉头一皱,更加坚定了要督促姑娘锻炼的决心。
等他们走后,穆芸筝打起了一些精神,抱了铜盆与巾帕,跟着李吴一到井边洗漱。
虽然五台山气候湿冷,但到底不是寒冬腊月,井水自是无比冰冷。穆芸筝被凉水一激,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将头发随便一挽就出门十八相送丁郎君一行人了。
看着三个中年人满脸惆怅,叮嘱自己要好好吃饭睡觉锻炼体魄的老妈子样,穆芸筝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她也知道古时候交通不便,有时一次简简单单的分别,或许就是终其一生再难相见。
所以她一一应承下来,“我自己会注意的,此去岭南路途遥远,你们也要一路顺风。”
丁郎君几人这才依依不舍上了马车,车轮滚动,吱吱呀呀碾着路面渐行渐远,直至化成小黑点消失不见,一行人才回到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