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没存在多长时间,这个只能在残骸史书中寥寥几笔提到的短暂寿命的朝代,似乎只有少数人曾知,朝代更替频繁的时候总有那被忽略的历史,想来也是无奈悲凉。那些寥寥几笔中提及了贺兰浅这个奇女子的一生,而那些饭后闲谈的野史里似乎也记录了一些只言片语,能堪堪读出个故事大概,真假也随历史难以追寻了。
1、相遇
大金天下打下来并不容易,多次都要失败难见曙光时,总是宋家一挽狂澜,宋穆一声令下,奇兵异术总是大获全胜。但民间对这位将军的好奇远比不上宋家这一大家子的奇特规矩,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竟然是:宋府内从家仆到家主子弟一律不准摘下脸上的面纱。民间传闻连当时宋穆带兵打仗也是面具从不离生,这些那些规矩总是引起世人过多猜测,成为大金饭后闲聊的内容。
宋星漏又一次登上了观星台,一路无阻,望着那些明晰可见的星星,默默开始今天的星轨观测,那些观测计算就想血肉一样早已融入宋星漏身体里,于是走起神来。
多少次了呢,记不清了,阿妈走了,多长时间了呢,走吧,走吧别回来了,别呆在这···
少年毕竟还小,宋家就像机器运转一样,感情只能是这样家庭的负累,宋星漏最后的温暖都走了,民间猜测是有些对的,宋氏一族观星是上天赐予的能力,而占据祭星位置的人更是拥有祝祷的能力,但总要付出些什么才可以,所以其实很少出现祝祷的现象。这样的氏族必然要求感情上的淡薄,为了生存。
宋星漏不懂,他是宋家子弟,母亲却罕见的不是宋氏内的人,母亲是个顶温柔的南方女子。
在宋星漏12岁以前都是与母亲在南方生活,直到宋氏带走了他,教他那些星轨之事。宋星漏似乎天生是为这繁星而生一样,天赋很快显现了,天赋显现的同时残酷的训练也是随之而来,宋府里的人都期盼这或许宋星漏就是那可以成为祭星的天才。
回忆着南方的那些生活,宋星漏眼神坚定了开来,我要离开,逃离这儿,绝不呆在这儿。
今晚是七夕节,宋府往日向是闭门森严,但今日不同是为数不多的可通行自由的日子,但也需要出门令,宋氏认令不认人,总是残酷了些。
珊瑚蓝锦貂外披里藏好的出门令温润微凉,宋星漏花费大力气弄来的物件,拿起轻握着,暗自叹息:就这一次机会,必须离开。
匆匆走在院子内,步速并不快,这些年养下来的严谨沉稳让宋星漏尽管内心激动又夹杂着些许慌乱却还能保持面上的风平浪静,院子很静,基本看不到什么光,就像整个陷入了混沌一般,只有手中的提灯悠悠荡荡散出些光。但宋星漏知道,这才是这个宅府真正的模样,占星师构成的地方除了星光能有什么呢?只有黑暗才能使我们这样的人真正发挥作用,光亮反而是阻碍,就像宋府也不是隐藏在朝廷的各种猜测后的暗处生活吗?
宋星漏自嘲得弯了弯嘴角。
快到了出去的角门,宋星漏隔着那堵墙都能感受到外面的热闹和人气。拢了拢面纱,确定没什么遗漏,宋星漏大大方方走出了角门,只要有令牌,谁也拦不了他,宋星漏不由有些悲凉,他到底用什么换的自由的机会啊,绝对绝对不能回去了。
清清了脑海里的思绪,宋星漏慢慢打量起这七夕节的光景来,热闹,是宋星漏唯一的感受,姑娘们身着着自己喜爱的裙子,香料步摇,步步生香,珠翠清响,总归是惹人怜爱。花灯一路可见,远处还能窥见那些烟花的绚烂身姿,微微□□香弥漫着,不知为何有些醉人。还能听见小贩的吆喝声,人群络绎不绝,绵延至一路。
宋星漏不知道自己要行向何方,可能下江南吧。但他想留些什么在这大金国都,没有痕迹连生命也没什么意义。北方的都,河总是有些少的,溪流连着溪流,不知在哪就没了踪迹,露出茫茫草丛。这唯一的河道很快就被那些善男信女的河灯缀满了。
宋星漏也顺手买了盏河灯,站在写字处,忽然没了主意,想不好写些什么,竟就一张白纸塞进河灯,仓促离去。旁边的男子似乎嘟囔了什么,宋星漏没听见。
“诶,塞白纸进河灯,不吉利啊”
“别瞎说,快点,等下人多了”女孩子拍了拍男子,娇俏可人
人很多,宋星漏虽不会让人认出,但戴着面纱总归是在人群里奇怪的。宋星漏就这样慢慢沿着河岸走,不知行至多远,人群渐渐没了,凭着良好的夜视能力,宋星漏似乎在不远处看到了个姑娘,姑娘似乎也是第一次放河灯,河灯漂不远,有些着急,她似乎没意识到这河的深度,竟要上前去推那盏河灯。
“扑通”溅起了水花
宋星漏赶忙赶上前去,看背影,水已淹至腰际,“别怕,你别动,我拉你上来”
“我没怕,我识水性,你别怕”女孩子娇俏里带着偷揶,转过身来,头发有些乱了,一双杏眼荡漾着,宋星漏觉着那一双眼睛似乎比那漾着星光的清水河还要深,还要波光粼粼。
“你,你···”
“你真好看”女孩子似乎也不去管河灯了,游回岸边就要上岸。
“等,等下”宋星漏不去看女孩子把外披取下来递给女孩,“别着凉了,还···也能挡着些。”
女孩没推辞道了谢,就草草披上了。
一厢无话。
“你真好看”宋星漏没反应过来有些懵,怎么被夸了但还是稳了稳心神刚想说话,却被女孩打断了。
“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少爷”似乎被自己的猜想逗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就荡了出来“要跟我走吗?他们可找不着你。”
宋星漏这时候才借着刚刚被撂在岸边的提灯看清了女孩的模样,尚且比自己小上了几岁,是个美人坯子,女孩说的真诚,不得不说,宋星漏动心了。
反正自己确实没可去的地方了。宋星漏握了握手中的提灯思忖了一会儿,
“可以”宋星漏听着自己这样说
女孩听清楚了回答不禁话里带着笑意“可真是个怪人,不怕我把你拐跑了”
我早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接过宋星漏手里的提灯“跟我来吧”
“等,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林浅,我叫林浅,还没给字,你呢,小少爷”
“宋星漏”
“话真少啊,没听过这名字,说实话这城里的少爷我基本都是知道的,怎么没听说过你啊?”女孩有些碎嘴,絮絮叨叨,但不知道为何却让宋星漏原本还不安的心平和了起来。
七夕节的光景随着林浅的路线愈发能看出热闹来,巷子弯弯绕绕,人却不少,周边点心铺更是零落于此,琳琅满目的吃食点心漂亮的在柜台摆列着,吸引着来往男女。
“你带钱没?”说着林浅手就不安分地要去摸宋星漏的口袋,漂亮的小姑娘就是受宠,这么冒犯的举动,宋星漏就是感受不到冒犯,反而有一种这个年龄的女孩特有的娇憨和机灵劲儿。
“你别乱翻,别动,就在外披口袋里呢”宋星漏随意指了指林浅身上披着的本该是自己的外披,带了点笑意。
林浅这时反而不好意思了,耳根有些红,拍落宋星漏的手,“知道了”带了些窘迫转身跑进点心铺子。周围有看到这一幕的姑娘捂着嘴笑,却得来自家那人一句偷揶“和你真像”。
宋星漏在原地等着,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一时感慨,有多少人最后是能真正成为彩灯佳话呢。宋星漏知道星轨,穿过那些花灯垂落的楼阁望那一方星空,多半数人总是心愿不成,徒增遗憾罢了,花灯最多是为那些无能为力又心怀侥幸的人准备的。就在宋星漏愣神之际,一块点心怼到了唇边,含混不清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张嘴。”
林浅一手抱着点心包,一手把点心递到愣神的人面前,宋星漏看着还含着点心说不清话的人,鬼使神差间就咬了一口唇边的点心,很甜。
太甜了,宋星漏心里想着,点心有些酥皮,落了一身。
“好吃吧,我超喜欢这里的梨酥,拿着”林浅把点心放到宋星漏手里,拍了拍身上的酥皮。
宋星漏轻拍了拍身上的碎渣竟没推辞“太甜了”不爱吃甜食的人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甜吗?不觉得啊,我不管,你必须吃完,不能浪费知不知道。”林浅恶狠狠的样子逗笑了宋星漏,这哪是恶狠狠啊,分明就是女儿家的娇嗔。
宋星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这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偏偏林浅就是讨厌不起来,总想让着她些。
“走吧,回家去”林浅有些不耐烦,拉着宋星漏穿行在人群中,灵活避开一切障碍物,跑的累了,也许也是离口中的“家”近了,两人开始慢慢走了起来。
“穿过这拱桥就是了”来来往往的人不见少,反而多了些,是什么热闹地段,宋星漏心里猜测着,面上没什么变化“嗯,好”
拱桥下的河不同于两人相遇的地方,很宽,两侧烟柳遍布,河里倒映着天上繁星和那些璀璨河灯,隐隐歌声从不远处传来,宋星漏似乎隐约猜到了这是哪里。有些踌躇。
“走啊”林浅的眼睛很漂亮,宋星漏又一次肯定
“好,走吧”
果然,烟花柳巷,青楼地界儿,宋星漏倒没什么表示,只是林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什么的,林浅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不在意的,不知道为什么林浅就是觉得宋星漏不在意。
台上的女子很漂亮,不是那种锋利的美,是柔和含蓄的,带着些南方女子特有的温婉。宋星漏无意间与那女子对视了一眼,猛地转头去找林浅。林浅笑笑,两人隔着个楼梯拐角距离有些远但宋星漏看得出那口型是在说“我母亲”。
两人坐在二楼房间里林浅似乎在绣些什么,安静得很,宋星漏暗自观察着,眉眼是有些像,只是林浅是有活力的,而那个女子就好像一朵黄昏的花,开了一整天了,尽管依旧美丽不减,总归是要凋萎的前夜,看着有些疲累了。
“看什么呢”林浅晃了宋星漏一下,笑了开
“你绣得什么”
“白玉兰,我家乡多这个”
“想看烟花吗,今天七夕要放烟花的,走,跟我来”还真是说什么是什么,宋星漏最后还是跟了上去。林浅带着宋星漏从不知从哪来的梯子爬上了阁楼,阁楼的窗户很大,两人就站在窗沿可以看见漫天繁星,和城中灯火。
“星星真好看,宋星漏,你觉得呢?今天真适合观星诶”
“好看吗”宋星漏轻声低喃
林浅没听到宋星漏的回答,有些疑惑,回头看见宋星漏在发呆,不由起了逗弄的意思,趁其不注意就要去扯人面纱,不料却被宋星漏直接抓住了手腕,挣也挣不开,“别闹”,说了这么一句才撒手。
林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跳过快,嘟囔一句也就望着星空发起呆来。
一朵烟花在天空中绽放了开来,紧接着数朵似乎迫不及待的开放在天空,林浅闻着微微的□□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总觉得自己不做一定会后悔,转过身去,任性的就要摘宋星漏的面纱。又一次被握住了作乱的手,女孩子就什么也不说,执拗的望着宋星漏,万多烟花绽放在天空倒映在那双杏眸里,连着倒影的还有宋星漏一个人的身影。
有些无奈,宋星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真想看?”
没说话,就那样望着你,那一瞬间宋星漏忽然想起了母亲对父亲为数不多的娇嗔,让她看吧,宋星漏,没什么的,也不是第一次了,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着。
宋星漏放开了林浅的手,林浅有些惊讶,伸出手去解对方的面纱,宋星漏既不配合也不反抗,总归是费劲些,不然两个人为什么靠的这么近呢?林浅甚至能数清宋星漏的睫毛,不由红了脸。宋星漏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倒是想笑,脸红什么呢,眼睛就那样直直盯着人家看,直到对方真正揭开了自己的面纱才变了脸色。
“真好看啊”林浅不由有些愣神,丰神俊朗形容不为过,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装满了星辰,显得格外宽容温柔,只是她没注意到宋星漏的眉毛是皱着的,烟花接近尾声,零零星星的响着,所以阁楼里宋星漏的声音就显的格外明显
“林浅,你的生辰是什么”语气有些着急,情绪这么明显让林浅回过神并不由回答了他的问题。
“八月十三”
“怎么了吗?”林浅有些疑惑,宋星漏没有回答,看着眼前的姑娘,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望向那茫茫天际默默算起星轨来,他要在确认一次。
命薄无福
宋星漏有些无奈,笑自己也是个福薄的人,“浅,你来”就那样直直盯着林浅,毫不避讳。
女孩子到底是脸面薄,就是不肯上前一步,宋星漏无奈,自己跨一步,你不来,我来,“闭眼”是安静的独属于宋星漏的声线。
林浅忽然就很心安,对于林浅来说,这是一个有着懵懂好感的拥抱,对于宋星漏来说却是个残酷的赌约,他用自己作为祭星身份为林浅祈了一个愿,用不知道什么赌注的赌约来为另一个人祈愿,只愿眼前的这个姑娘此生长长久久,永无后患。
宋星漏可能不知道自己当时许了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啊,不是金钱上的,不是名誉上的,不是权利上的,它是关于一个人命运轨迹的愿望,他可能不会知道这么一个愿望将赌上他的一生,终其一生来还,相应的希望是需要相应的绝望来抵消的,只是现在的他还不懂而已。
年少的人总是冲动不计后果,以至于后来再遇到合适的人他永远也抓不住,他所有一切早已交付了赌局,那个没慎重考虑的赌局。
忽然就吵闹了开来,情节就是这么戏剧化,就在上一秒还歌舞升平的烟花地界儿,下一秒官家人就搜了进来,说是这里有亡国逆贼,也就是一直没能找到的亡国公主,大家都慌乱了开,本就是寻个乐,却摊上这事,不得不自认倒霉,只想快点搜个人走吧。宋星漏认出带头的那个人是谁,他与亡国逆贼没关系,但他不能被搜出来,绝对不能。林浅似乎觉出了什么,在阁楼门缝里瞄着二楼包厢里的情况,不由笑了,只是这笑似乎带着些悲伤和认命的意味,轻声启唇:“你认识他们啊,放心,不会让他们带你走的,我不是说过他们找不着你嘛,放心,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宋星漏总觉得自己要错过什么了,心里空落落的,偏不想让林浅出去。
“我母亲还在外面呢,我得去看看呢,别怕,你就待在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几岁的姑娘安慰着,最后还是不舍的要了个拥抱,笑了笑跑了出去,宋星漏借着门缝的光才观察到姑娘的裙子是杏黄色的,裙边勾了几朵白玉兰,正开的盛。
官家人走了,但林浅却没回来,林浅走了,以亡国公主贺兰浅的身份。
宋星漏有点恍惚,坐在包厢里,夜要结束了,这个又长又短的夜晚就要这么过去了,”这是她留给你的”,那个没绣完的玉兰安静地在手帕上躺着,宋星漏没问女子到底是不是她的母亲,世间多的是无奈,没必要问出口。宋星漏忽然就想回宋府了,他知道其实他再也没地方可去了。
至少作为祭星还能再看见她,他知道的,因为他许了那样的愿望。
没人问宋星漏那夜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只有宋星漏知道,那个如梦一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