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浅坐在窗前的榻上,外面刚下过一场雪,还能听到簌簌的雪掉落的声音,无意识揉搓着桌上新摘下的红梅低喃“到底是没玉兰好看些”贺兰浅向是怕冷,瞧着又有些凉意了唤了跟前的婢女“巧燕,你去添些火炭来,有些凉了,等下岫云还过来呢,备些她爱吃的点心吧”
“是”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出了门,扫地的婢女小声问着“这是又冷了?主儿这么烧,炭也不够啊,也是,到底是···”
“小心点你的命吧,公主在圣上那儿受宠着呢,还能冻着了”甩了甩手捂住了婢女没说完的话。
这一仪恩院里的公主是大家的避讳,一个亡国的公主,竟在圣上面前如此受宠,连亲妹妹岫云公主也比不上,总归是有些说不过去,再者当今皇上竟尚未有妻妾,于理于情都是让人不去猜测也难,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大臣们多次上书要求以除后患,总被挡了下来。别人不知道,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的巧燕瞧得明明白白,这贺兰浅是个心肠硬的人。那些没找出的前朝罪人,贺兰浅从不顾情分,一个一个揪了出来,还涉及些当朝大官,一时间竟人心惶惶。与当今圣上更是情投意合,斩不断的关系就不能明说了。
端来了点心,巧燕退了出去。
“岫云,尝尝,你爱吃的”贺兰浅望着那一盘的精致点心,没什么胃口
“浅浅,你说那群大臣到底是什么用心啊,我说我想我当个女官,他们就是不让,平日里总说圣上忙,注意龙体,却不让我帮忙,父皇也是,就是不同意”
“注意言辞,女官不是说当就当的,你这性格也容易出错,想又被骂了”
“诶呀,浅浅,宫里呆久了你这规矩倒守得比我还多啊,刚见你时那个又倔又顶嘴的姑娘去哪了啊,现在这么温吞。”
贺兰浅笑笑没说话。
就藏在这里啊,只不过有些事情哪能都显露出来呢,我怎么能和你一样呢,我还得活着有些事情我得做呢。
晚些时候,下午停的雪似乎又下大了,风呼呼地刮着,吹得没关严的窗户嘎吱嘎吱直响。贺兰浅望望天色料想到这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对巧燕招招手“你把那烛台拿来,就出去吧”
烛台放在面前,落了些灰尘,似乎它的主人已经很久没用它了。望着不起眼的烛台,贺兰浅从那从不让人碰的柜子里拿出只燃了半截的红烛,慢慢点上。有些走神,隐隐约约贺兰浅忆起了刚来宫里的日子。
日子苦,总归是亡国的公主,哪有什么优待,一通打发,那个自由的少女就成了这偌大宫中一个小小婢女,专在御花园看护那些花草。这活没人愿意做,刮风下雨活也跑不了,那些特受优待的娇花软草,甚至比一个宫女的命还要重要,一个不小心偷来的命就会丢在这里。到底是绣玉兰的手,花到照顾的不错,让贺兰浅想不到的是更没人在意她的身世,这宏大的建筑物里,个人是显得是如此渺小,每个人自顾不暇,各人门前雪还没扫尽,谁有多余的力气管可有可无的人呢。
她最初时常忆起那个和宋星漏在一起的夜晚,后来就在也没了印象,想是宫里的夜是那样黑,是那样凉,连带着贺兰浅都怀疑那一晚是否是一个梦,那些细节渐渐模糊,直至连个大概也再也浮不出脑海。
紫阁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想是为岫云公主取几朵刚种上的稀有玫瑰,紫阁顺着这御花园的路一路走,刚要去摘哪些花骨朵就被贺兰浅拦住了手。
“这位姐姐,这玫瑰种在这儿没多久,你要摘了就是要了我的命了”贺兰浅就拦了那么一下就收回了手,话里说的和行动完全对不上,没什么强要拦的情绪。
紫阁顿时觉着有趣了些,笑答“你倒是有趣,这是让我摘还是不摘。”
“这也由不得我,岫云公主要是真喜欢,摘了便摘了去吧,只是这花离了人照顾想是活不了多少时日。”
紫阁挑了挑眉,没说些什么,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只是心里思忱:倒是个聪明人,不知可不可以深交。
贺兰浅想是不知道紫阁一直暗中观察这个不起眼的人物,惊讶于这竟是个亡国的公主,如此心平沉静,若不是心思深不可见底就是没有心。
紫阁到底是没贸然去交好,暗中观察着,再做打算,多往御花园跑跑,眼缘倒是多了。
这岫云公主想是喜欢花卉点心这一类精巧物件,紫阁常年跟在公主身边,自是明白清楚,能成为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除了忠心再者也要能揣度人心,这一方面紫阁做的就很好,总能为这未出嫁的公主在深宫中找到些乐趣。
这精致的点心向是不缺,小厨房总能做出些小巧的面点,但这稀有的花卉就费些功夫了,那些错季的稀有的娇花软草总是难寻,御花园倒是多些,只是这御花园的景色本就是御上之物,又怎能随便采撷,倒是需要个接应之人。紫阁一眼就相中了贺兰浅,只是她的身份让紫阁有些谨慎,紫阁是个有野心的人,贺兰浅是个随时能拉进深渊的□□,她得思量好了。
一日晴,新移植的白玉兰在风中摇曳着,风姿绰约,只是不太好养活,总易枯萎。贺兰浅望着枝头的花骨朵出神。
“诶呀!”一声惊呼唤醒了贺兰浅忙转头去看,手里的浇水壶浇了对面那人一鞋面。
“这鞋子我赔吧,再送姐姐几只白玉兰,刚从南方进贡的,移植来的,正开的盛呢。”贺兰浅想是揣度到紫阁的心思,后半句轻轻飘进带着清香的空气中。
两人对视一笑,贺兰浅扯着紫阁的衣袖走到不显眼的亭子里,周边林木掩映着,很难想象到这儿还有个亭子。
拿出绣着白玉兰的手绢“先快擦擦吧,我那正绣着几双鞋面,你不嫌弃,赶着哪天就送给姐姐吧。”做了个眼色把手绢塞到了紫阁手里。紫阁含笑没说什么话把提着的食盒打开。
“看看有什么想拿的,我不白拿你东西。”点心很精致,想是小厨房精心做的。贺兰浅没推辞但也只是拿了一块梨酥。
紫阁挑了挑眉,心下低笑: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欠欠身走了。
精致的梨酥安稳躺在贺兰浅袖口里,轻拈起端详看了看,酥皮簌簌掉落,贺兰浅笑了笑:怪有些想念这味道的,倒是个会揣度人的主儿。
向园子深处走去,几只野猫似乎有所感应似的,从树缝里钻了出来。
“喵~喵~~~”
“吃吧。”贺兰浅站立在一旁花木间,微佯着树干抬头望那些飘忽不定的云彩,阳光未及很盛,刚好温和也不刺眼,风过吹起贺兰浅的杏色裙摆,连着周旁的矮花丛也跟着摇晃,沙沙作响。
瞧着猫渐渐吃饱窜走了,贺兰浅理了理裙摆,把残渣掩了掩,转身离去了。殊不知这一画面早已入了远处亭阁站着的青年的眼,只是花木繁茂,瞧的并不真切。
“星漏,发什么呆呢?”身着锦绣华服的男子坐在石桌旁把玩着精致的茶杯,威仪之态,天人之姿。
“没什么,圣上,走吧,这没什么好看的。”宋星漏正正脸色轻声说道
那男子笑笑没说话,瞧了一眼繁茂的花木“走着。”
紫阁回去后,四下无人之时,展开绢布来看,纸条似乎被折了数次,隐隐有折痕。
“四更鸡鸣,玉兰花下,奉上,还望美言。”
紫阁轻笑,心中石头稍稍落了地,到底是个求利之人,这倒是好办了。最怕是与无欲无求之人做事,人心最不可测,感情更是不可琢磨,唯有利益是真实的,人心总难以背离。
夜幕与白日扭转之时,四更已到,听着更声,紫阁穿过丛丛楼阁,长道小路,一路安静行往白日的玉兰花树。手拿着烛台,烛焰跳动着,到底是比提灯暗了几个度,也好藏匿,遇见人总归方便些。
白玉兰前,贺兰浅挑着几枝剪下拢了拢,清香扑鼻。听见脚步声下意识要躲直到看见那一抹烛光映着淡紫色衣摆静静进入眼帘,松了口气迎上前去。
“你别惊慌,这个点巡逻的也迷糊早不知去哪歇息了,我抄近道回,没人发现得了。”紫阁在宫中打磨滚爬了几年,倒是镇定。
“我知道。”贺兰浅把花放入提来的食盒“转转?”紫阁的话不知是否有效果,贺兰浅只觉心安了不少。
御花园夜晚的美不同于白天,总归是静谧的,虽烛光暗淡,两人沿着小路一路走,隐隐约约的香气沁人心脾,夏天的夜也是清爽,知了声声叫着,亭阁假山湖面都是隐隐约约,朦胧的很。
两人一厢无话,倒也是惬意。
几次下来,渐渐入了冬,这御花园夜行似乎成了约定成俗的似的,紫阁瞧着贺兰浅也是越发顺眼,虽说话少,心思难测,但到底是个可靠的人,嘴严得很,自己也渐渐有所放松,偶尔也聊几句白日的事,不求答语,有个人倾听也就够了。
那段时日也是贺兰浅一生最觉可以回忆的时候,虽做了个倾听者,但这成了她长久背负一些沉重使命的日子里唯一可以放松的隐秘快乐。
“你看着雕栏画栋,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不知早已孤独站了多少年,那些暗处枯朽腐败也不为人知,直到它轰然倒塌人们才感叹,不像我们吗?”
贺兰浅没答话,紫阁就继续低喃“公主也是为难,感情更不由自己,一纸圣旨就能困人一生,想来我们到也自由些,瞧我,说些什么呢,人家到底是比咱们好的,连宫也出不去的人,在这感叹什么呢。”
说罢笑笑,落寞得很。
贺兰浅越过烛光,看着眼前这个妙龄女子,光映得脸微红,女儿家正值青春正好的时候。
“你这是有心上人了。”久久不说话的人只有这一种猜测
紫阁猛地抬头“说什么呢,这话不能乱说”
“没乱讲,猜测罢了”说着就要分别,贺兰浅向是不去探究别人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容易活着。
被拉住衣袖,贺兰浅一愣,紫阁平日向是知道分寸,很少有这种忍不住情绪的时候。
扯了扯她的袖子,两人默契般安静走回院子深处在初次见面那个亭子停下了脚步
“浅浅,你就当我今日里发疯吧。这宫里头你嘴严,我虽不知道你到底想些什么,但就算我自大吧,有些话别人不能讲,你却可以。我跟在公主身边,瞧得多了,算计多少也看腻了,这宫中的人多没个善终的,公主总要出嫁,我就是想讨个感情,在出嫁之前,得个公主的准,准我出宫。几天后就是除夕,年夜王公大臣,年轻子弟总也要出席,我赶巧值夜不能跟在公主身边,我会让你参加,你给我看着些,瞧瞧公主对年轻子弟什么态度,我好做决断。”
贺兰浅没说话,望着有些急切的紫阁点了点头。她意识到这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可能是接近朝廷中心,接近自己使命中心最好的方法,同时也没有告诉紫阁婢女如此行为那是越距了,更没说人心难测,何况是公主。
几日后果然接到公主身边婢女的告知“岫云公主宣要见你,安静跟我来吧。”
贺兰浅行了礼,低头跪在那上好的地毯上。
“抬起头让我看看,你就是那个紫阁说的送花的丫头,倒是长得机敏。今日就你和我去赴宴吧,你守的好规矩吧。”岫云望着新送来的海棠拈了一朵轻轻放到贺兰浅耳侧“下去吧。”
“是。”贺兰浅连脸色也没什么变化退了出去。
紫阁瞧着没什么事也默默退了出来“浅,少说少问多看着点,你翻身机会来了。”
贺兰浅望着紫阁那双怪好看的眼睛莫名涌上一丝悲凉感,“人心难测,紫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