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就动身出发!”贺兰昱语气有些沉闷的砸在地上
宋晏站在人身边眉头紧皱着,几番张了张嘴也没说出口,最后还是隐没在一片响亮的领命声中。
夜星摇曳着,把星空的光投到人间,因而外面灯火数数,动静忒大。坐在帐篷里,宋晏看着外面火光映进帐内,红了一片。心神不定,手里测算就突然停了下来。身旁的婢子似乎注意到这一切,轻声唤人心神:“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预感了。”
宋晏看着自小跟在身边的人,轻轻笑了笑:“没有,一时有些累罢了。”宋晏是占星象的人,本身对心中感受也是极为重视,那隐隐压不下去的不安感,却不能说出口。既然贺兰昱都开了口要凌晨动身,她没理由动摇军心。
外面动静太大,实在批不下这些测算占卜的工作,别人不能说,但贺兰昱得知道。抱着这样的心思停下了手边的工作,轻声叮嘱人:“芸,我一会儿就回,替我看着,莫让人碰这些东西。”
“是。”
宋晏是贺兰昱的副将加之她本身特有的身份,特赦自由出入将军的帐篷,宋晏看着这些连夜奔波以保证凌晨可以顺利出发,明明很有秩序,却让宋晏只觉心慌。
这种感觉很不好的,上次如此的心慌只出现在姑妈过世的时候,宋晏几乎有些失神,大难临头了。于是有些急匆匆地奔进帐中,吓了贺兰昱一跳。
看着人苍白的脸色,贺兰昱忙上前把人扶住:“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宋晏也没隐瞒:“心慌···阿昱,能搁些时候再行进吗?这件事总鲁莽地让我心里不安。”
贺兰昱也随之坐下,叹了口气:“······”宋晏想是真的心急,于是起身在屋内踱步:“···你说话啊,这事是真的···”
却被贺兰昱“刺啦”一声的拉桌椅声把人惊得回身,也噤了声。一本折子就摆在了人面前,宋晏有些怔楞地翻开那本被翻得折角的本子,通读下来,便明白贺兰昱为何这次如此鲁莽行事了。
前线的物资本就缺少,倘若再减,战争结束不结束宋晏不知道,这军内恐怕要闹乱子了。站在原地心绪不知道转了几个弯,最后还是没耐住性子,最后一次问了人:“真的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然后看见贺兰昱轻轻摇了摇头,有些脱力的坐在了椅内。两人一时无话,贺兰昱自是知道且相信宋晏的能力,这种强烈的预感其实自己也有,但现实是不允许他退步,他只能这样一步步走下去。
静谧的每个瞬间在战场都是珍贵的,宋晏心底那种不安是确切的,因而有些话有些事也等不了,唯恐成了遗憾,她也打了最坏的打算,于是起身站到贺兰昱身边,顿了顿把头上那把不甚明显的簪子摘了下来递给了人。
细碎的白玉兰在贺兰昱掌心静待着,还带着温润温度的物件儿精致盛开着,似乎永远不败。
白玉兰。贺兰昱长了21年,再不知道云朔国花是何意义,那他真是白搭了。
真挚的情意。
“阿晏,你这是,你明知道我···”
“行了,你要不想要回去给浅浅也好,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好。”这话有些不吉利了,俨然就像不是交代信物,而是仅仅给人留个念想。而困于战事繁杂中的人没那么多时间品味几句话的意义,却也真的收了起来。
帐中灯火比外面亮上多少,帐面就像个分界线分割了嘈杂环境与这安静,灯火光打在宋晏脸上,姣好的面容显现出明亮与阴影来,让贺兰昱总觉不真切,抓不住的错觉。于是在人揭开帐布,即将迈入隐隐昏暗时,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人。
“宋晏。”连名带姓的,颇为认真的语气
“嗯?”
“你别做什么傻事啊。”此时宋晏回头看了人一会儿,嘴角带了笑意轻声回答
“不做傻事,履行我职责而已。”这也是宋家的职责。
接着毫无留恋的隐没于黑暗里,快到连贺兰昱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宋晏从贺兰昱那儿出来就直奔了自己的帐篷,快步走到帐门才又猛地停了下来,要说这南国大旱,确实方便了人夜观星象,万千星子在空中坠挂着,都有着自己最合适的位置,散发这弱光,但在宋晏这种观星人眼里,它们似乎有了生命,不再是冷冰冰的遥远东西。
这样说也许也不准确,甚至以宋晏的天赋已不能单纯的称为占星人了,因为宋晏在某种程度上付出某种代价甚至可以改变些什么,他们是祭星。
愣了几秒,抬脚走进了帐内,沉声向宋芸吩咐,此时宋晏全然没有贺兰浅所熟悉的温顺和善,是另一种锋利敏锐,星子看似弱而细小的光实则来自于它百年前的爆炸光亮,用来形容宋晏也可以,在天赋上她从未隐藏过自己的锋芒。
“宋芸,吩咐下去,我需要宋家人,明天不管如何我需要分散在各地测算的人集结。”
宋芸眼里露出不同于往日沉静如水的讶异表情,这是第一次吧。宋芸一时有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逾越了界限,轻声询问人:“小姐,到这种程度了吗?召回的话是以占星师的名义还是···”
宋晏没在意人的僭越她的心绪已不在这里了,轻笑带了别样意味:“芸,你怎么糊涂了,宋家本来职责也是为了贺兰家啊。”
“小姐是说明天有可能···”后面的话不吉利,宋芸没说出口。
宋晏此时反而是无所谓的态度,自小她就知道自己的命都是交给贺兰家的,在这点上早就做好了准备,况且还是为了贺兰昱,宋晏自觉没什么可遗憾的。
“对,怎么,芸害怕了?”宋晏一边收拾这桌上的纸张,小心翼翼码在一起,最后放入了牛皮纸包内。然后轻声吩咐有些愣神的人:“好了,去通知吧,把这个给阿昱送过去,叫他保管好···就说我这没地方放了。”
宋芸却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轻笑出声,跪在地上语气坚定,腰间的玉板发出微弱的声响:“自从进了宋家,我就知道自己的职责,我们都受宋家恩惠,早就把命交给宋家了,还谈什么怕不怕的。”
宋晏愣怔,轻轻坐在了椅上,看着地上人,带了无奈的苦意:“对不起。”
宋芸起身,在人怔愣间早已踏出了这个暂时的庇护所。宋晏坐在位置上沉默了几分种,也就起身走到帐门后轻轻挑起,望向那无垠的星空,安静的天际接着出现了一束暗蓝的烟火,炸成细密的光点,在星空里燃气亮度又瞬间熄灭,短暂而逝。
烟花是特制的,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基本就是一片清明的星子,在宋家贺兰家眼里再者广袤无垠的星海里有那么一束不同的色彩隐于黑暗,最后唤来数数愿为转瞬即逝的光,守候云朔。
“大难要临头了。”宋晏心里默想,但她一点也不怕。
可以披至腰间的长发在人18岁的时候就已被人一剪划去,堪堪披至肩头,然后又在这沙场之上被贺兰昱亲手绑起来,就再没放下来过。唯披散头发的时候也就只有在宫城还少年的时候了。
宋晏骑着马并肩于贺兰昱身边,思绪竟这么游走着,似乎想了好多,可也不知道到底是要想什么。
看着身侧专注的人,心里细细记着人的轮廓,回过神来再回想却总也冒出人还是少年人时候的模样,宋晏心里好笑,想是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小,一切总也真挚而深刻吧。
记住少年时候的模样也好。宋晏退而求其次地想,左右都是他了。
古道凌晨的风不算凉,星子挂在天际,空寂而静,行军更是“缓步徐行静不哗”,一路默然。宋晏知道这默然行军也隐藏着忧患,只寄希望与希望自己这次是一种错觉,可内心里对这种可能性的预估基本没有,不管如何,她都得护住贺兰家的兵马主要战斗力,尤其是贺兰昱。
这样想着的时候贺兰昱猛地朝人转过了头,眼神复杂,宋晏看出人的欲言又止微微靠近了些与人耳语。
“你把宋家的人召回了?”刻意压低了话音也能听出人的讶异。
“是。”
“你疯了,不是说不做傻事吗?”
宋晏却笑,轻扣了扣腰间的玉板,发出微弱的脆响:“我是祭星,明明能感受到凶险却不做什么,有失职责。”
话音刚落接着就被贺兰昱紧紧抓住了手腕,用了死力,痛感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话语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告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
不许什么,贺兰昱没说,宋晏却明白得很,不过是不许她动用宋家的人,不许她用自己祭星身份的能力。
宋晏望了望星空,心底默默回绝了人,在贺兰昱的眼神下却轻轻的笑了:“我知道。”
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想用生命换取胜利,可如若真的到了那个境地,隐藏在这个军队周围的宋家人加上宋晏责无旁贷,绝不推脱。
一切危机的开始都很普通,普通不过上一秒还静谧完美,贺兰昱还轻声叮嘱着“仔细小心”,下一秒暗箭就从天而降,隐藏在暗处的伏兵顷刻前涌了出来,谷的地势让敌人占据了完全的优势,没人去思考如何暴露了踪迹,现下更重要的是如何保全。
箭太密了,贺兰昱在如何灵敏也很难逃开,于是肩部果然中了一支,血汩汩涌出来,染红人的铠甲。疼痛之间贺兰昱还有心思去找宋晏,可这种时刻太乱了,仅仅一个回身躲避之间,再也寻不着宋晏的身影,只能一边安稳着军心,一边高声喊着宋晏的名字。
“宋晏——”
“宋晏——”
“宋晏——”
“你在哪——”呼喊之间哀嚎四起,太劣势了,根本没有办法回击,箭雨虽没持续多长时间,可各种损耗没少多少,低估了敌人的数量此时报复了回来,厮杀间的差距让贺兰昱甚至以为自己真的会折在这儿。
直到远远望见了沾了血站在远处的人,头发都披散在了肩,脸上血迹未干,手里的剑也顺着流血,在地面上及其一小滩血迹。躲避厮杀间贺兰昱诧异自己竟能注意到宋晏对自己微微的笑意,甚至还做了口型,她说什么?
离得太远了,根本听不见,你说了什么,宋晏你说了什么啊?
接着就有些崩溃地看着人从腰际扯下那个自己见过无数遍的温润玉板,沾了血,然后模糊间就听见自己的呼喊和宋晏的高声命令重叠在了一起。
“宋晏——”
“宋氏家门听令,以万死之身,护我军撤退!”
玉板为证,玉碎为此间决心。
手中玉板被自己狠狠摔在地上,打出响亮的“咔嚓”声,碎了,宋晏满意地笑了笑,高声做了最后的命令。
接着就是或百或千的玉碎之声,在这片血气谷地发出震撼人心的声响,隐藏在各个位置的人冲入战场,奇巧之术,不惧死亡的勇气与服从,竟真硬生生杀出一条后撤的血路来。宋晏自也深陷在厮杀之中,衣服被血水浸透,就是没个停歇。
贺兰昱心神大动,他不能丢下宋晏,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人往宋晏方向杀,却被即为将领也为好友的孟皓控制住了手脚,离人愈来愈远。
“你他放开我!宋晏还在那儿,放开我。”
“将军三思啊,你不能出事啊”一边拉扯着一边索性扯下人腰间的冷玉替人下了命令:“全军撤退!”
“我叫你放开我,你听不懂吗!!!”贺兰昱受了伤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声嘶力竭的吼,却被人猛地扇了一巴掌:“贺兰昱你清醒点,你准备让全军都为你陪葬吗?想想来之前和大皇子约定什么了,不是要胜利归来吗!!!”
“再者你别辜负宋晏为你杀出的一条路,你死了她不就白白牺牲了吗!!!”
孟皓情绪也激动,索性连名讳也不在意,训斥出口。贺兰昱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死命的往哪个方向看,隐隐约约看见宋晏厮杀的背影,她在回望,他知道。
叛军自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人,占领高地的优势又体现了出来,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宋晏站在战火中心却鄙夷的轻笑,她既然没拦贺兰昱贸然行动,就能把人护得下来,不过就是一死嘛,谁怕谁啊。
黎明的微光在东方渐渐显现,宋晏朝远方望了望那还未熄落的星辰,和天空中降下的万千箭雨,就那样站定在原地,任箭头扎进人身,钻心的疼痛从身上的每个部位涌上来,心里却轻松,闭上双眼,轻轻祷告着:“请帮帮我吧,让贺兰昱全军撤退,我愿意付出应有的代价。”
祭星的祷告不知道是否真的起了作用,宋晏只觉模糊疼软,从来没有过的疼痛和疲软,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接着就是在这个旱了几个月土地上第一次阴云密布,毫无疑问的宋晏感受到了雨滴打在身上的凉意。
倾盆的风雨降落,箭雨被打得轻飘飘的,再没了威力。宋晏再支撑不下来跌倒在地,任雨水冲刷身上的血意,带来模糊的疼痛和冷意,心里轻轻的想:“真的好累了,我不能陪你走了啊,太可惜了啊。”
宋晏作为祭星把宋家都搭了上终于给人留出了一条后路。
贺兰昱的军队成功的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