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天气水汽穿透似乎可以穿透一切,8月末的天气还热的厉害,新停了不久的雨仍没有带走潮气,总让人感觉湿漉漉的黏腻,总归是难受。
贺兰浅伏在院内凉阴下的石桌上,看着沉沉浮浮的茶叶,只觉得自己也是沉沉浮浮,脑海总也不清醒,心口处时不时的微微钝痛也让人想打个盹也难。
一面绿袖远远端了些夏日点心过来,希望这个今日里来食欲不振总也恹恹的人能尝上几口也好。自那日从宋晏葬礼上归来已有了半个月之久,绿袖一早就看出人的难以开怀,可挚友逝去这件事谁也没有办法,时间总要让人淡忘一切的。
可似乎不单单是只这一件事让人心烦,贺兰浅在凉桌上伏桌写书的时候越来越多,她总爱以这种书信的方式排解烦忧。绿袖曾偶然间窥得一眼,心里便有了猜测:小祖宗和那位世子又是怎么了。
贺兰浅趴在那儿心里却百转千回,虽自己有故意逃避宋晏之事的意愿,可总难免有安静时刻想起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光是这些了,连带着和颜承钰的各种对话也会涌入脑海,那句不过脑子决绝的话自然会首先冒出来,让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我真的很讨厌你···离我远点吧。”看似决绝却掩藏了无奈无措,可就是这样,贺兰浅每每回想总会歉疚。
怎么就会这么直白的说了呢,怎么伤人怎么来,颇像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只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来怪罪别人。颜承钰做了什么你最清楚,怎么能是最讨厌他呢?
明明两个人这段时间以来最为亲密,就像比肩而战般,他也百般护着,怎么就说出这句话了呢。这样想着的同时有很快否定自己。这样也好,少接触些也好。
别扭的心思细腻得过了头,但也确有自己的考虑,也许那句话脱口而出带这些赌气不理智,甚至带了些希望对方反驳安慰的小心思,但当颜承钰安静沉默后的一个“好”字,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再回想起来,也会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云朔和大金,一切还没起的暗潮涌动也被人考虑在内,只能心里默默反驳:少接触些也好。
阳光炽烈着,风也是暖风带了湿气,贺兰浅看着绿袖摆盘那些点心,淡雅色精致模样都是吸引着人,冰过的点心显得在燥热里更是解暑,贺兰浅观详了会儿,抬头轻声开口:“这点心模样倒是好看,把食盒拿过来吧。”
“这大晌午的天气,日头正盛呢,公主这是要出去?”提了食盒过来,里面底层还放着冰块,以保证点心清凉意。
“午膳就不要准备了,我去父皇那儿,他总也喜欢这些个点心什么的。”说着把点心装进了食盒,起身理了理身上褶皱和有些乱的头发。
绿袖一看人是来真的,当真是要走,只能拦住人拽住了袖子:“那公主在这儿稍等等,至少拿把扇子再走。”
“嗯。”
太阳确实灼热,褶裙摸着都有一种要灼伤人的感受,虽是有些夸大了,可轻摇手里的摇扇扇过来的都是热风,确实是热。于是专挑着有阴凉的地界走,穿梭在亭台楼隔间,只为了躲一躲那铺洒下来的热意。
手里提着食盒,望着外面不同于前些时候明丽的天色,青蓝的天空连一丝云也没坠着,空留一片清明。心里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心思:这明丽的天,也许倒也适合好事发生。
贺兰浅在敏锐的直觉方面简直是翘楚,确实要有好事发生了。
躲躲避避堪堪总算是要走到贺兰烨宫门,贺兰浅隔着段距离就看见了许久也难见人的雲固公主,两人离着不远,走了几步就近了不少。到底是一国的公主,想是礼仪气度都是上乘,向贺兰浅微微行了礼,自也回上一礼,这一来一回间竟就如此简单擦肩而过了。
直到贺兰浅走到宫门口站定了会儿回身,长道上尚还能望着人打着纸伞的背影,晌午热烈的光压在扇面,在地上打出个圆影来,绰绰风姿。
心里却疑惑:觅宥怎么会在这儿?
这样想着拒绝了婢子要通报的要求,独自一人安静往宫内走,植木很盛,阴凉诸多,疏影婆娑间贺兰浅心里想着事,没看到旁亭里坐的人,于是乎被叫了名字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浅浅,往哪去呢?”
带了笑意的声线从身后传过来,在人将迈未迈过门槛的时候堪堪叫住了人,让她回了神。转过身去,果然是贺兰烨正轻摇着折扇笑眼对人。
贺兰浅也就笑了,是有些走神了,如此明显也没看见,于是在这一个月各种复杂情绪下难得露了笑意,眉眼弯弯:“好久没来了,都要忘了这个时候您才不喜欢在殿里待着。”说着往凉亭里去了。
贺兰烨摆摆手,示意人在自己身边坐下“这个时候正热着呢,浅浅怎么挑了这个时候过来,还带点心了?”
“嗯,忽然想过来了就来了,我猜父皇爱吃就顺手带了。”摆盘里的点心精致细巧,又为夏日特供,确实是贺兰烨的胃口。婢子在一旁扇着冰盆子,凉意像水汽一样聚拢给人清凉,于是凉亭阴影下夏日余末的热就显得不足为道了。
贺兰烨观详着盘内点心,轻拈起一块尝了尝,轻声带了笑意和人说话:“确实不错···”顿了顿似乎再回想,贺兰浅看着人眼神里温柔的模样,心里想是有了猜测。还没把猜测说出口,贺兰烨倒是先开了口:“没有你母亲做得好,她像是喜欢亲手做些小玩意儿,跟个孩子似的。”
贺兰浅看着贺兰烨怀恋的模样,也算过了小半辈子了,怀念自己爱人的时候仍然温柔而鲜活,没被时间磨去了情感,这很难得。于是心里有了疑问:爱情到底什么样子呢?又想到自身所处困境,一片迷茫,心里也不知道到底是该怎么做了。
所幸把这些抛开单单满足自己的好奇,母亲逝去是还小,因而没机会问的于是脱口而出:“父皇当时是怎么认识母亲的呀?”
贺兰烨看着人轻笑,停了摇啊摇的折扇,轻巧合起来,发出短促的“啪嗒”声响来。
“和你母亲的相遇啊。”顿了顿又言:“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母亲实为亡国的公主这件事。”
“嗯。”
贺兰烨眉眼里微微惊讶,倒也没持续多久就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还蛮奇幻的,总觉命中注定一般。”
贺兰浅一听更是来了心思,央着人快说。
当时天下大乱,各种战争四起,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或者是小团体间的混战,总体说来就是一片混乱,不过这一混乱在十年内就归为平静也实属奇异。贺兰烨当时甚至连国也没建,仅仅是一个南方一州的割据势力而已。
他年龄上也就是刚刚弱冠,和贺兰昱一般,也就二十有一,托了自己父亲的光,成为这个割据势力的头而已。
在这种年岁里总要找个法子活下去,况且还得保证这么多跟着自己的人活下去,贺兰烨每日躺下或起来,都是在想该怎么支撑下去,怎么在乱世里安稳地待着。于是就想了些不入流的办法,当时各个国家间战争,总有一方亡国逃难的时候,皇宫更一朝成了没人想踏足的地界儿,于是就趁着一切未有安定,亡国一方还混乱间偷运些东西出来。
这种很考验运气的。一不小心就会命丧黄泉,可上天似乎眷顾贺兰烨一行人一般,总也没出什么问题。
而那时高颂国正值灭国之际,一切混乱,贺兰烨照常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带着一行人潜进宫去。夜里宫内血水流淌,死亡的气息让人窒息,他一度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人间地狱,乱世多死人,可这样大规模对亡国皇室的屠杀,贺兰烨也是第一次见。
鲜血还未干,想必这只是刚刚发生之事,倘若有幸存之人在往后多日的检查中也会被杀死的吧。贺兰烨心里轻叹。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即使皇室也不例外。
直到他无意间找到了藏起来的宋明黛,宋明黛在看到他第一眼竟不是尖叫、惊恐,反而是眼里发狠似的盯着人,手里的短匕上还残留着血迹,衣裙脸上也沾满了这种血迹,夜色里蛰伏着,反倒是贺兰烨被吓了一跳。
直到允诺绝不会伤害她,道清事件首末是才看见宋明黛微微松动,瘫坐在地上。轻轻走过去,对方难以抑制的坐直身的警惕让贺兰烨心里一怔,没做任何动作,只是轻轻蹲下身来询问人愿意和自己走吗?
接着他就看到这位看似气势凶狠的人似乎被什么划破了她的保护罩般,眼里的疲惫迷茫,恐惧害怕泄了出来,轻声的啜泣从黑暗里隐隐传出。没持续很长时间,甚至很短,就像刚刚小声哭泣的不是眼前人,又恢复了那个面目表情的冷漠样子。很快答应了自己。
拉人起来的瞬间贺兰烨听见人微弱的请求声:“把我弟弟也带走吧,可以吗?”
贺兰烨愣了下,还在反应,只是宋明黛以为人这就是拒绝,一把甩开了人手,往后退了几步,冰冷的语气:“你若不带走他,我也不走。”就像是威胁。
可宋明黛有什么凭借来威胁人呢?
贺兰烨心里好笑,可看着人狼狈的样子却怎么也放不下心。话语是带有各种意义的,贺兰烨看得出来,这句带了刺般威胁话语,在想扎人的同时先扎了自己,鲜血累累地告诉人,反正就这样了,如若没什么回旋的余地,大不了就这样了,看似带了勉强的矜持,实则却是在展现自己的可怜可悲似的,却让贺兰烨心生不忍。
于是顺着人开口:“好好好,就依你。他在哪呢?”
宋明黛愣怔了一秒,明显松了口,这让贺兰烨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就是故意如此呢,惹人心生不忍,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阿俊,出来吧。”被护在衣柜里的人宋明黛的身边,身上干净,明显是被人护得很好。贺兰烨依言真的就带人出了宫,全然没顾后面极有可能惹来的追杀灾祸,就这样阴差阳错间却成就了一段姻缘。
贺兰烨后来从没问过宋明黛到底是如何躲过那场残忍的屠杀,沾满身的鲜血又是如何。本就是困难之境,什么办法活下来,把谁推出去,都没什么好怪罪的。
贺兰浅听着入了神,似乎都能想到黑夜里那种境况,被贺兰烨叫回了神,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与她记忆里温和的女子有些相差的远了许多,她倒没过多在意这个,却揪住了个字眼“阿俊”?
心里闪过什么,于是求证般的开口:“阿俊是?”
贺兰烨低头默然了会儿,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最后还是开口“宋明俊。”又补了一句“阿晟的老师,太傅。”
贺兰浅得到了印证竟没甚惊讶,甚至思绪还能飘到别的地方“也是我的老师。”
“也是,我倒是忘了,阿俊也教过浅浅一段时间。”
“好了,吃点心吧。”贺兰浅还欲张口却被堵了回来,只能暂时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