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光转换方向,逐步向西天的方向飞去,本还掩映在树荫下的凉亭渗进了光,在琉璃瓦上跳跃着,亭内的热度是有些上升了。
与贺兰烨相处大概多半时候是安静的,两个人静坐而对,在光影下的疏影中,似乎连时间都变的缓慢了。贺兰浅极喜欢和贺兰烨待着的,贺兰烨似乎经过时间和人生经历种种所沉淀下来的那种沉静本身,就容易让这个童年时期孤独的小姑娘寻找到静谧和思考这两个词所代表的的涵义。
因而常常往这里跑,这个地方似乎是她仅次于去善思阁的频率的地方。而这一年贺兰浅很少有空来,总有事情拖累。现下的沉默让贺兰浅心里慢慢理自己的思路,因而有些走神了。
“浅浅?”
“嗯?”贺兰浅猛地被叫了名字抬头
贺兰烨轻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去屋里去吧,待会儿该热了。”
“好。”
被香熏过的屋子当炙热的光撤下来的时候,清净安心。屋门打开着,偶有碎风拂过,带走稍稍温度,此时贺兰浅本疑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眉眼舒展,望向远处绿植葱郁,心里微微想着:是不是该回了。
告退的话还没说出口,仅仅是从那把梨花木椅上站起来,贺兰烨带了笑意制止了人:“浅浅,我还有话问呢。”
右眼皮猛地一跳,心里也是一紧,唯恐是什么又悲伤或不幸的事,有些紧绷着站着,盯着贺兰烨颇为郑重的点点头。
这一番表情举动反而是逗乐了贺兰烨,于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人坐下:“浅浅,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板着个脸了,别和你哥学,没什么要紧事的。”
听人这么一讲,贺兰浅才长吁一口气,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有些过于神经敏感。
“父皇吓死我了,那到底是什么事嘛?”或许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语气里终于是带了些往日里撒娇意味。
贺兰烨上下打量了人,轻轻开口,在这个浮着沉香味的偌大屋室里却清晰得很:“浅浅······”
顿了一会儿又开口“浅浅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啊?”贺兰浅根本没想到人会问这些,明显被惊讶感叹出声。
“我们小公主都已16啊。”贺兰烨拿起桌上那杯茶轻抿了口茶,眼神里带了怀念“我总能想到你小小个子时候往我这儿跑,跟我说‘我不想和夫子读书,夫子好凶啊!’······”
又看了贺兰浅一眼,轻声笑了:“现在都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也该讨论讨论婚事了,所以浅浅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贺兰浅看着转头带了笑意和询问意味的人,心里却是一凛,这种询问商量的语气贺兰浅也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听出些强硬的意味,似乎这是件马上要办的事一般,于是可以推脱:“诶呀,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要往外推我啊,真是的,这不还有比我还年长的嘛!”
心里有些慌乱,因而拿出自家哥哥们转移话题,全然忽略他们两个人之间那些说不出口的事,有些慌不择言了。
贺兰浅看着贺兰烨低头沉默,心里一紧,就想到自己是否不应该这么说,心里更在紧张父皇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于是凝神地盯着贺兰烨的表情,所幸没什么显著变化。
贺兰烨没注意人心里的小九九,抬头间猛然看见贺兰浅眼里的紧张,心里微微有些心疼,揣测自己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可又沉思了会儿,仍然没让人逃开这个话题,甚至把她最后的凭借也打破。
“浅浅或许不知道,也是倒忘了告诉你这个喜事,我已决定把阿晟和觅宥公主的婚事定在暮商十七,阿昱占得卜,大好的日子。”
九月十七。贺兰浅心里竟只能归结出这一个词,然后一片空白。
贺兰烨继续说也没让贺兰浅接话:“所以浅浅当真该考虑着了。”
其实即使没有这一句,贺兰浅也说不出话,再听那个喜事的时候,心神在就不在自己问题上了,最后竟只能木然问了一句:“父皇刚才说谁的婚事,谁占卜?”
贺兰烨顺着人心又答了一遍:“贺兰晟要成家了,自也是他的亲弟弟占卜啊。”
“亲弟弟”,像是讽刺一样。贺兰浅心里胡乱地想。
于是再也坐不住,起身行礼默言告退,甚至连食盒都忘了带。
外面难得起了凉风,给这个八月末带来些惬意的意味。可贺兰浅却注意不到这些,心里一直循环贺兰烨方才的话,虽总也明白自己大哥早已与雲固的公主订了婚,可长时间地忽略以及偶然间窥见的那些隐秘不能言说的情意,都让她从内心里抗拒这个事情的到来。
缓慢地走在亭台楼阁间,一如来时躲避炙热阳光一样,可现下阳光早已不盛,没什么放着大道不走的必要,可贺兰浅知道一来她是怕人看见她这种心神恍惚的模样,惹人担忧;二来是想静静思考平复心情。
光影一格子一格子从人身上打过,最后还是停了下来,贺兰浅扶着栏杆远望着,花草植木茂盛生长,静谧时光在流淌,看着这种岁月静好的模样,贺兰浅却觉脆弱,好似泡影般。
怎么会突然就要办婚事了呢?脑海里猛然冒过贺兰昱疲惫的脸,心底隐隐浮上些猜测,贺兰浅总易看到那些看似无关实则重要细枝末节,是一个“玲珑心思藏在心,七分于心三分显”的人,那一双杏眼里装的不仅有流光闪烁的星辰万千和明媚笑眼,还有的是细密如丝的洞察力。
是不是为宋晏送葬的时候就有这件事了?雲固进朝,所以贺兰昱才没有办法陪自己去。心底猜测似乎真的能连起串,而正是这一点却让贺兰浅心里难过得厉害,倘若如此···倘若如此,二哥是怎么一个人···面对的?
心里悲意未平又提醒着人你爱而不得,贺兰昱到底是以何种心情占卜的,贺兰浅光是想想只觉无奈痛心。
这明丽的天气里所合该的好事,到底是不是好事?
心里思绪万千,犹如云丝缠绵时刻乱而弯绕,望着清明的一片蓝海,贺兰浅却觉悲哀得很,又想起宋晏城楼下的那番话“不过都是爱而不得罢了,或许他还更胜些。”
爱而不得。四个字,真的是太难了,无论是谁。
然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又想起贺兰烨在那个浮满了沉香味道的屋子里,光影间问出的话“浅浅,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有啊,我有啊,我喜欢颜承钰啊。”贺兰浅心里唯唯浮起了这个答案,没有其他,可她却说不出口,只能掩藏在心,一方面在于颜承钰暧昧的态度,一方面涉及两个国家之间的事,她怕自己后悔,后悔夹在者这之间,万一两个国家开战,万一为自己的国带来不可逆的损失,万一······
好多好多,这几个月的时间足够贺兰浅成长了,她不能凭性子做事,有些顾虑是必须要考虑的,就像贺兰烨曾和人说的一样:
“浅浅,你不光是浅浅,也是贺兰浅,贺兰的名姓告诉你贺兰家的人没什么要怕的,即使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也得作为唯一的公主为自己也为云朔而存在。”她是位国家的公主啊。
“巧儿,你拉着点我,这石头也不知道稳不稳···”清脆明亮的声线从楼阁下方传过来,打断了贺兰浅心里纷杂的心绪,往下望去,一抹石榴红映入眼帘,惊艳明丽。就像是中午那会儿的炙热的太阳一样,似乎在不停燃烧,散发着光。
和贺兰浅本身十分不同,贺兰浅属于月的光华般,是内敛珠润的,所以一时有些看呆了。很美丽的女子,石榴裙更衬着人娇俏明丽,在乱石装饰的玉兰树旁,正踩着那些看似松摇累石上伸长手去够枝头的玉兰花,正是那位雲固公主,觅宥。
和中午时候见是有些不同的,与那个大气有礼的公主形象偏差了很多,更庄重些的衣裙与这一身更是没得比,想是这周围也没甚个人,露了本性,这个公主,原就是活泼明丽的性子啊,还挺可爱的。
贺兰浅捂着嘴轻笑,眉眼间的忧愁似乎暂时化解,其实在其他人看来也明丽得很。
那位公主似乎是一时有些没站稳,脚下一滑,手里是摘了花,可也真真是实在的摔了一跤,贺兰浅似乎都能想象到痛感,也听到那声“诶呦”的痛呼。所幸并不是很高,也摔不坏什么,只是得个痛的教训罢了。
名叫“巧儿”的婢子连忙将人扶了起来,贺兰浅站在高处看着两人交流,只是似乎还有第三个人,只是掩映在贺兰浅眼里的死角,一时也看不清到底是谁,只能从觅宥的话音里推测出是发生了什么。
“你···,你笑什么笑,别以为离着还有些距离我就看不到了。”一旁婢子似乎要拦,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贺兰浅看得津津有味,也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于是靠近了栏杆想看看到底是谁在那个死角。
可就在这一刻,这一瞬间,一直缓缓的心口痛,猛地痛了起来,还没有停歇的意味,贺兰浅手只能死死攥着栏杆,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五感也变了弱了些,眼前是一阵阵发昏,身上发软,最后还是眼前一黑,向后倒去。没跌倒在会磕痛人的地上,却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温软怀里,似乎是跑得过快,还喘着粗气打在贺兰浅耳边,微微发热。贺兰浅尚有意识时,感受到了这种被护着的情境,心里终于放心,昏了过去。
觅宥站在原地有些怔楞,微微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楼阁之上,一时疑惑,刚刚还在不远处的自己争执的人就在那几分钟里猛地冲上了楼,不管不顾般的,吓了她一跳。于是求证似的看向身旁的巧儿,巧儿同样疑惑,但还是给了人些信息:
“公主,我刚一直想拦你,那位不是什么宫中侍卫,是大金的世子,颜承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