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之前为了避嫌,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他。而从前的寥寥几次见面,也不过是远远打个招呼而已。这么多年来,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他。没想到当年那个红脸蛋吸鼻涕挨我揍的小学生,如今长得比我都高了。
我抬头去看他的眼睛,“我是你姐姐。”
“……”
他突然转过来揽住我的肩,我一惊。
“别出声。”他拍拍我的背,示意我放松。
“太子殿下,臣四处搜查过了,并没有见到贼人。”前面一路小跑过来一个侍卫,“殿下,这是?”
我这才意识到他刚刚所做的一切是在维护我,毕竟,一个待嫁的姑娘偷偷跑出来逛烟花之地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之举。
我挺直了腰板,直直迎上小侍卫偷偷打量的目光。
“这是本宫的一个朋友。公孙敖,你带一队人,以明月楼为中心,四处散开查看,不用管我,我有话同这位公子说。”
“遵命!”
等人跑远后,他才松开了我。
“现在可以同我说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了吧。”
我摸摸鼻子,理直气壮道:“我……来这里能干什么,你们男人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咯。刘彻,你管我做什么……还有,你要喊我姐姐的……”
这位神色冰冷的太子殿下微微弯腰和我保持齐平,脸上很难得的带上了一抹笑意,“我从没把你当过姐姐。”
我贴着墙小声道:“你明明小时候喊过的……”
“哦,忘了。”
“……”
真不要脸啊,我暗暗感叹道。
“你呢?你又来干什么?你该不会和我一样来享乐的吧。”
“胡闹。”
我撇撇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刘彻哼了一声,抓住我的手臂往一个方向带。
“哎哎哎,放手!疼啊!!疼!”
“我不会告诉姑姑的,你放心好了。”他松开我,示意我跟上,“回去之后,好好在家待着,等着。”
“等什么啊。”
“等我。娶你。”
“……”
我突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我想一定是我刚刚跑得太累了。
一到后院门口,我便看到陈融伸长脖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找我。
他一看到我,就兴冲冲地向我跑来,“姐,你出来了啊。”说着眼睛看向我身后。
我随他一同回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刘彻已经离开了。
“姐姐,我打听过刚刚里面那阵骚乱是怎么回事了。”陈融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是我太子表哥在捉人呢,好像是个什么什么官儿。那老东西,瞧见有人来捉他,吓得往人家姑娘的床底下躲,被抓到的时候全身上下就穿了件亵裤,真的脸都丢到家了。”
我心道什么时候轮到刘彻来扫黄打非了。
陈融一脸仰慕,“我太子表哥太厉害了,看看那身手,那样貌……啧,难怪长安城想嫁给太子殿下的姑娘们多如过江之鲫,换做是我,我也愿意……”
我嘲讽道:“你想跟他搞断袖?你姐姐我首先揍死你,你去啊。”
他满脸嫌弃地看我,“我说,姐姐你可以不要这么暴力吗?你看看人家周大人的孙女,孙大人的女儿,赵将军的妹妹,个个都是温柔似水、知书达礼的名门贵女。你再看看你……”
我冷笑道:“看来回去得找个机会和大哥好好谈谈。”
“你再看看你,我和蔼可亲的好姐姐,长得那是长安第一美,性格又好,又讨人喜欢,那些什么小姐哪比得上你啊……姐姐,大哥他平时很忙的,我们不要总是找事情去麻烦他。”
我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很不错。爹娘也说过让我们少去烦他的,但是如果真的有急事,那也是一定要找的。”
陈融十分亲切地上来挽住我的手臂,乖巧道:“哪有什么急事,实在有事的话,我的好姐姐也能轻易摆平,姐你说对不对呀。”
我继续点头,“对,你说得很对。”
于是两人继续相对假笑,从互相伤害到互相吹捧,来回切换,浑然天成,十分不要脸。
“不过……你一个人出来的?”陈融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疑惑道,“你一向不认路的,这次竟然没在里面迷路……你真的是一个人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什么时候自己找到过路……”我小声道,“他送我出来的。”
不得不说,再次见到他,我心情很复杂。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我不能很贪心。我不能一边享受着穿越给我带来的种种特权,一边还要奢求一个完美结局。我以为我没心没肺过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把自己说服了。可我一面对他,积攒多年的坚强摧毁得一塌糊涂。
我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呢。小时候可能是觉得有趣,长大后是为了权力。等到他羽翼丰满了,就可以除之而后快。毕竟我对他来说,是包袱,是毒物,是鲜血淋漓的疮疤,是隐秘而时时作痛的恶刺。只有把属于我的黑暗一面完全揭开,他才能把一颗明亮干净的真心拱手送给别人。
这么一想,方才悄然的心动着实可笑。
我暗暗告诉自己,陈阿娇,陈可乔,不管你是谁,请不要爱上刘彻,一定不要。只有这样,在大厦将倾之日,你才不会那么心痛。
“姐啊,真是太子表哥送你出来的?”
“嗯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真是哈哈哈哈哈……”
“很好笑?”
“哈哈哈哈是。”
“?”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回到侯府,我和陈融在府门口就被我妈逮了个正着。不过还好,她只当我们是跑出去逛街看看风景,也没有过多责怪我,只是派了一小队人随时跟着我,让我在成婚之前都不能出侯府半步。
我提心吊胆过了几日,却发现我妈也没再生气了,第二天就十分欢喜地继续去给我添嫁妆。看来刘彻也果真遵守了诺言,没有在我妈面前告发我。只是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时间在一天天的安稳中飞快跳过,转眼又是一年阳春三月,距离太子大婚的日子已经寥寥无几,各地都在紧锣密鼓的安排之中。侯府的各处都已经挂上了红色绫罗,来往的众人也都喜形于色,挺直了腰板,连做事较平时都勤快了三分。他们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们小姐以后是要当皇后的”,仿佛不是我嫁给了太子,而是整个侯府都嫁给了太子。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我,却如同看戏,仿佛置身事外。
福儿更是想尽办法哄我开心,她说:“小姐如今这个样子,就宛如一个皇后站在这里。”
我无奈道:“别胡闹,如今皇后的宝座上还坐着王氏呢,哪轮得到我。”
这不提还好,一提,我又想起了我的舅母薄氏。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薄氏了。印象中,只依稀记得她冷清的眉眼。在所有人都说薄皇后寡言冷情的时候,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她曾抱起过我,轻轻地为我擦掉眼角的泪痕。小心珍重,如同对待世间珍宝一样。可是她没有孩子,也不受宠。我记得,薄氏是因无子而被废。
我自嘲地想道,过几年,或许就可以去冷宫找我那被废的舅母做客了。
窗外似乎有几个侍女在轻声说话,我被这声音拉入现实,声音不大不小,正能被我听到。
“我看小姐不大开心呢。”
“怎么就不开心了,嫁给太子,那可是最开心最开心的事了。”
福儿愣了一愣,低声道:“她们大胆,竟然随意妄言主子的事……”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无事,反正没说我坏话。而且她们说的不错,我是不开心。”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我问福儿,“好听吗?”
福儿笑道:“小姐怎么突然会作诗了。好听是好听的,就是太悲。”
我不好意思道:“不是我作的,是一位姓刘的先生作……”
我突然醒悟了。
实在是我把自己按进了牛角尖。我一个入前线、走基层的杰出青年干部,怎么可以如此颓废度日!?什么情情爱爱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相比较这群作古两千多年的人,我头顶女主光环,背后有金手指加成,左手唐诗宋词三百篇,右手中华上下五千年,文能倒默方程式,武能挥打军体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ABCDEFG,一价氯氢钾钠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中拼出来的女人绝不认输!管他刘彻喜欢谁,爱谁谁。当不了卫子夫,那我可以当孝庄嘛,只把眼光放在后宫那一亩三分地上,太肤浅。我的愿望是荡平东南亚,冲出地中海,拳打德意志,脚踢美利坚。
想了这么多,心内甚喜。
三日之后一行典礼仪式,昭告天下,我正式入主东宫,做了东宫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