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明月台下时,腿还是有点软的。想来方才那杯酒实在是后劲十足,我是有些飘飘然了,现在被凉风一吹,之前身体里面的那股子热气也散了一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是自己给自己强行立的人设,如今,它又要崩了。
出乎意料的是,刘彻并没有按我的计划在楼上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他就等在了楼下。他早已让人搬了一张软榻出来,他靠在软榻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搭着膝盖,出神地看我。
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晃了晃,他一把抓住,打量了我一番。“你还是穿红衣服更好看些。”
我反驳道:“胡说!明明是‘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好吧。你穿什么颜色的都好看。”他摸了摸我的袖子,“你这是要……跳舞吗?”
我讪讪笑道:“……我就随便跳跳……你就随便看看……行吗?”
他道:“……也不是不可以。”
没有伴奏,我只能在心里哼,也多亏了没有伴奏,我可以自己乱哼自己瞎跳,也不至于乱了节拍。然后就是,转圈圈的时候,意料之中地踩中了自己的裙摆,整个人直直地就要往下倒。
我心里哀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放弃挣扎,打算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在泥土与青草中体会一把生命的萌动。这时腰间却突然被一双手环住,又一用力将我捞了起来。
睁大眼睛,他正似笑非笑地看我。看他的口型,似乎是在默念“笨蛋啊”。
我心里激动道,这难道就是电视剧里逢摔必有的玛丽苏拦腰抱吗。
清风吹过,零零落落飘下来花雨。花瓣吻在他的肩头,甚是好看。
我在想,眼前这个人,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念头一出,就先吓自己一跳。历史上陈阿娇比刘彻大一岁,而我的灵魂年龄,更是足矣当他妈,这分明是棵几十年的老树,春风一度却吹开了花。
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
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他就站在漫天的花雨里,对着我微笑,一如春风拂雪。
我承认,我喜欢刘彻,是一种明知末路、却自甘堕落的喜欢。可这不是心甘情愿地盲目,而是我信我自己,我也信他。
从前我给了自己太多暗示,因知晓历史而时刻自我封闭。可我万万忽略了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陈阿娇是陈阿娇,我是我,现在我才是握主动权的那一个!对卫子夫来说,我可是个测试服出身的氪金玩家,而她,不过是个半途入坑的萌新。在她面前,我占尽优势,只要我小心经营,怎知我不会扭转乾坤?
如今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那便很好。
……
一曲舞毕,虽然险些摔了一跤,大出洋相,但是自此放下了内心的隔阂,还是挺叫人欢喜的。
我期待地看他,“怎么样怎么样?”
刘彻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点评道:“不错。阿娇舞姿,婀娜窈窕,动作掌握,恰到好处,增之一分则妖艳,减之一分则生硬。”
安歌则在一边卖力地鼓掌,“好!夫人跳得真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夫人跳舞,太好看了!我要是回去说给安宁听,她一定会羡慕死我的!”
尽管这一通胡乱吹嘘捧得我很是受用,我还是十分谦虚地拱了拱手,“哪里哪里,不过是‘群魔乱舞’,见笑了,见笑了。”
刘彻在我身后悄悄道:“不算见笑,这里左不过就我和安歌两个人在,你就算跳得再滑稽,也不会有人笑话。”
我回头瞪他,“你还想笑话我?你可是第一个见过我跳舞的男人,我阿爹都没碰上这个机遇,你还笑话我!”
他开怀大笑道:“既然如此,那的确是我荣幸之至。”
我看着他明晃晃的笑容,突然问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会跳舞的美人?唔……像云姑娘那样的?”
像卫子夫和李夫人那样的,话说出口,我心里隐隐有些打鼓。
他有些诧异道:“怎么又提她了?美人会跳舞……那的确很好。”他摸摸我的脑袋,“不过在我眼里阿娇现在就很好,会不会跳舞又有什么关系。”
“……能吃能睡也没关系吗?”
“又不是养不起。”
我冲他甜甜一笑,拎起裙摆就往回跑,“我的糖醋鱼还有一半没动呢!”
他无奈道:“……你慢些……”
……
谁知我刚转上二楼,面前就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哟,好漂亮的小娘子,这么急匆匆的,去会哪个情郎啊?不如和哥哥我一同去休息休息?”
那人满面油光、一身酒气,打着各种酒、菜混在一起的怪味嗝,拦住我的去路。看他这一身人模狗样的打扮,多半是哪家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
我捂住口鼻默默哀叹一声,果然不管到哪经典情节该上演的还是要上演一遍。
“你……你是新来的?爷怎么……怎么没见过你……”他摸了一把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小模样……长得不错啊……嗝……”
“这位公子,您喝多啦,我喊人扶您回去啊……”走在我身后云薇抢一步走上前想去拦人,却被他粗鲁地推开,撞到栏杆上,险些摔下楼梯去。
“你给我滚!”纨绔公子狠狠骂道。
我护住云薇,挑眉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怎么,想你老娘了?急吼吼进来陪她?你还是男人吗?动手打女人你了不起吼。”
那人恼羞成怒,指着我“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我鄙夷道:“我我我我就是我,我是最闪亮的烟火。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那张猪头猪脸什么样,怕是你一大家子的恶心都长你一个人身上去了吧。敢调戏你爹我,你也配?”
“你这贱人……”
我摇头道:“我八岁就不用贱人这个词骂人了,小废物,你能先说完一整句话吗小朋友,不能就赶紧回你娘肚子里回炉重造,省得出来丢人现眼,你老祖宗脸上真有光。”
那纨绔子弟见说不过我,扬起手来就想打人。
我隐隐感到身后有风,便趾高气昂地向后一躲,稳稳地靠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再回首时,方才那纨绔公子嚣张的气焰全无,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公孙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前头,一脚踩着纨绔公子的背,身体十分舒适地靠在柱子上。
“不劳二位亲自动手了,这等……废物……小人来解决。”公孙敖轻笑道。
“饶……饶命……”
刘彻揽着我的腰,面无表情地说道:“哪里?”
“啊?”
“他哪里碰到了你?我去给他剁了。”
“……”
我犹豫道:“……这……会不会太暴力了啊……我骂都骂了,他也没真碰到我,要不算了?”
他眯了眯眼,吸了一口气道:“不行啊,你可以算了,但是在我这里不能算。”他理了理被压皱的袖子,“说吧,我动手。”
“哎哎哎!”我抱住他的手,凑近他的耳朵急道,“别呀!万一你真把他打残了,事情闹大了他去告发你就完了。咱俩本就是偷偷溜出来的,要是被那群老古板知道了我俩来这种地方,少不得要一顿教训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咱们不干。”
他顺手把我的腰紧紧一箍,低头道:“那你说怎么办?”
“唔……依我看……不如把他吊起来,挂在树上。他不是喜欢调戏女子么,那就顺便把他衣服扒了,只剩个裤衩,也免得让姑娘们看了影响不好。将他挂到傍晚时分再丢出去,扔到大街上,刚好那时候街上人多,奇人共欣赏。”
刘彻略一点头,“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对付此等轻浮浪子,的确要这么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抬眼示意了一下公孙敖,“按夫人所说的去办。”
公孙敖应声行了一礼,随后就拖着地上的纨绔公子往后走,毫不在意地由他的上半身在楼梯上磕磕碰碰,咚咚作响。我心里暗叹一声,不愧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等侍卫,果然雷厉风行无所畏惧。。
云薇望着被一路拖下去、如同赖皮蛇一般的纨绔公子,有些担忧道:“这……”
刘彻道:“云姑娘认识此人?”
她道:“回公子的话,这位是……冯家的……三公子……冯清安……”
刘彻一皱眉,“哪个冯家的?冯书鹤?”
“不错……正是冯太仆的三公子。”
刘彻冷笑道:“不愧是冯书鹤的儿子,老子儿子一个德行。”
闻到了一丝八卦气味的我忍不住道:“什么叫‘老子儿子一个德行’?”
他握住我的手带我往前走,一边冷声道:“父亲一生励精图治,几十年来后宫也不过六七,不添新人,身边陪伴俱是旧人。这位冯太仆不过是是个管车马出行的,家中妻妾二三十余人,听说前阵子刚以耳顺之龄纳了一个二八少女。啧,这位小夫人都不及他孙女年岁大。”
他带我绕了几道终于走到了原来的厢房,桌上的菜还冒着热腾腾的气,看来是刚热过。他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往里去去,随后坐在了我身边。
“这位冯公子呢,较之他爹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冯书鹤四十几岁才有了他,也算是个老来子,又是小儿子,宠得他无法无天。冯清安尚未婚娶,身边的几个侍女就全被收了房,还有一个就数着日子等生了。冯夫人为此现在在到处跑打算给他儿子娶个正房压着呢。”
我兴奋道:“这等子家族秘闻你都知道!”
他手中的茶水抖了抖,清咳一声,“别这样看我,我本无意打探。”
我起哄道:“哦?”
他放下茶杯有些无奈地看着我道:“上朝的时候,听那群无聊的大臣们说的。”
我瞬间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三五个胡子花白的大臣头挤做一团,面上紧绷着笑,压抑着激动的嗓音,低声说着某家某某某怎么怎么样。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不丁额头被人弹了一下,“收。”
我偏头去看他,却发现芊芊和凝雪打了帘子正要进。耳边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只许你在我面前这么笑。”
这人!怎么这样霸道!连女人的醋也要吃!我忍住想要将手中茶往他脸上浇的冲动,化成两道凌厉的目光,恨恨地往他脸上投过去。
云薇已经在外面收拾好了妆容,走过来向我郑重行了一礼,惨惨笑道:“方才多谢夫人搭手救我。若不是夫人及时拉住我,我今日定要摔下楼去了。”
我示意安歌去扶她,“云姑娘没有伤到吧,你不用谢我,我也是随手一拉。倒是我还是要谢谢云姑娘,多谢你方才挺身而出。”
她脸一红,低头苦笑,“夫人金尊玉贵,我也是怕他冲撞了夫人。我不一样,我本就是在这里卖艺的舞姬……”
我有些担忧道:“他今日吃这这样大一个瘪,日后会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啊……”
“多谢夫人记挂了。夫人不用担心,如今侯府重金长期聘我教习舞姬,冯公子就算看着侯府的名头也不敢再来纠缠的。”
我点点头,“这也是一份好差事。那就祝姑娘你前途似锦了。”
刘彻在我耳边悄悄说道:“虽然这时候不应该提,但是别忘了,刚才真正给你俩解围的是我。”
我回头瞪他,“就你说的那两个字?明明是公孙将军出的手好吗?”
“哦。可我也是……出言恐吓过的。”
我:“……”
于是当晚我又被某人的蓄意报复虐成了渣。
整个人被反反复复翻来覆去,我忍不住哭道:“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他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哪里错了?”
我使劲搅了搅浆糊似的脑袋也没想清楚到底该认什么错,“错了错了错了,我下次还敢……”
他一用力,“下次还什么?”
“刘小猪你臭不要脸我下次还敢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