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农历五月,天气逐渐热起来,长安也正式步入了夏天。葡萄种子已经发芽,抽出两根细长的苗,十分娇嫩可爱。
刘彻之前画的葡萄架,早已命人搭好,就等着葡萄苗把它柔软的藤蔓搭上去,一圈又一圈,绕满整个葡萄架,投下一片绿荫。
秋千架也竖了起来,每日午后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就夹上一卷书、拎着一壶茶,坐在秋千上随意翻书。
不得不感叹一句,生活在两千多年前的汉朝,精神食粮十分匮乏。于是一向热爱学习的我奉着走到哪、学到哪的宗旨,认认真真地开始看《左传》解闷。
《左传》是从刘彻的书房里翻出来的。我在一堆什么公羊谷梁老庄韩非里面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本我勉强能看的书。虽然我是个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磨练的人,但在汉朝人眼里还是个半文盲。一开始我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发誓要熟读这里的各种古籍,等我回去以后也可以自称是学富五车了。
然而我刚读完第一段就无奈地放下了书卷,并且一点都不想继续读下去。
好想念我网盘里十几页的小说,那是这么多年来陪伴我精神食粮啊。
……
我欲哭无泪,强打精神看了第二段,“……公及邾仪父……”,又卡在了“邾”这个字的读音上。
我“啪”地一声合上书卷,沉默了三秒,起身把书卷扔回了书房。
扔完以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我果然不是块学习的料子。一抬眼瞄到路边开了一大丛凤仙花,便突发奇想拉着安歌去染指甲。
……
于是晚上刘彻回来的时候,对着我一双包成十个疙瘩的手陷入了沉思。
“你的手指怎么了?烫伤了?”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手,皱眉道,“怎么老是这样不小心。”
我演戏的劲头一上来,就收不住了。我眯着眼作痛苦状,“疼疼疼……哎哟,你轻点儿,好疼……”
刘彻扫了一眼下首的宫女,厉声道:“你们怎么伺候太子妃的!”
这群小宫女吓得一抖,纷纷跪了下来。
我心里一惊,这下玩脱了,慌忙从软榻上跳下来去扶她们,“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演戏吓唬你的。”
我坦白道:“其实……包成这样是在染指甲……你看嘛……”
说着伸手递给他。
他冷冷瞥我一眼,自顾自地喝了口茶,便不再看我。
我转头示意安歌带人出去。等屋内只剩下我和刘彻两人,我才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伸手去够他的袖子。
拽了拽,不理我,又拽了拽,还是没理我。
我撅着嘴道:“我错了嘛,你别不理我啊……”
不理。
晃晃他的袖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对不起嘛……”
还是不理。
戳戳他的脸,“看看我嘛……”
他错过我的手,腾地站起来,撂下一句话,“我去书房。你自己玩吧。”便径直走出了屋子。
我愣在了原地,等他出了门才醒过神。
心里突然泛上一阵阵酸楚,紧接着眼前就起了一片水雾。
我咬牙冲着门喊道:“你去啊,你去了就别回来了!”
一激动,眼角不小心挣下来两滴泪。
“什么嘛。”我委屈道,“开个玩笑都不行。发什么脾气……还没人敢在我面前发脾气……我还没发脾气呢……谁还没个脾气了……”
鼻子一酸,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几滴,我吼道:“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来找我!”
刘彻王八蛋王八蛋刘彻狗男人臭狗屎我呸呸呸,我小声骂道:“什么玩意儿。给你陈爹脸色看。”
窗外安歌弱弱问道:“娘娘……您没事吧……要不要奴婢进去服侍……”
我吸了吸鼻子,压住哭腔,闷闷道:“不用,我自己坐会儿。你忙你的去。”想了想又道,“走远点,别让人过来打扰我。”
听到窗外的脚步声都走远以后,我才放心地哭出声来,“呜呜呜呜呜呜妈妈呜呜呜我好想你啊妈妈呜呜呜呜呜我想回家……呜呜呜呜呜呜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呜呜呜呜呜……”
这一场大哭,仿佛哭尽了在这里十几年的一切恐惧、孤独与思念。
哭了好一会儿,嗓子也哑了,头也在隐隐作痛,我索性就趴在地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也不知昏天黑地地睡了多久,只隐约觉得有一双手将我稳稳地抱了起来,轻轻抱到了床上。被地面硌得生疼的手脚一触碰到柔软的床垫,顿时舒服了很多。衣服也被脱掉了几件,盖上了被子。
我满足地哼了一声,翻个身把头埋进了被子。
可那双手偏偏又把我的身体掰了回来,紧接着有一块温热柔软的物什在我脸上轻轻擦拭着。
我微微眯了眯眼,放空的大脑在缓慢思考眼前这个穿黑衣服的人是谁。
“我弄醒你了?擦个脸再睡。”
那人一开口,所有的记忆瞬间就塞满了我的大脑。
心口又酸了起来,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滑落,我把头扭到另一边,小声嘲道:“你来干嘛。”
刘彻拭了拭我的眼角,淡淡道:“我不来,你就这样糟蹋身体。”
我道:“要你管。”
他道道“我不管你谁管你。”
我:“……”
我闭眼装死。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睡吧。”
脑袋还晕乎乎的,我也没多想,又沉沉睡了过去。
……
于是我又做了一个味道微苦的梦。
梦里我又和他吵了一架,他气得甩手离去,把我丢在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我又委屈又害怕,到处找他可是又找不到他。我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拉住了询问,可他们都眼神冰凉、一言不发。我害怕急了,只好抱头蹲在地上哭。
这就导致我睁开眼的时候觉得眼睛湿湿的,而我的脸正紧紧贴着某人的胸膛,像块牛皮糖。
我眨眨眼,默不作声的翻了个身。
上方传来刘彻淡淡的声音,“啧,衣服湿了……你睡觉还流口水的吗。”
我赶忙伸手往脸上一摸,还好还好,嘴边并没有水渍,并非口水。我放心地缩了缩,继续闭眼装睡。
“别装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说着手伸过来把我掰了过去。
他仔细一打量我的脸,眉头轻皱,“你哭了?”抬手给我擦去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抱歉,我让你伤心了。”
我闷闷道:“你有什么好抱歉的……抱歉明明是我该说的。你对我说这句话,就搞得我好像很无理取闹,而你为了让事情平息,不得不给我道歉……”
“……你多虑了……”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之前就同你说过,我这个人脾气是不大好。但是也很容易对付,你只消把我一个人扔一边不管,过段时间我自己就好了……”
他道:“所以就像昨晚那般把自己扔在地上?你不怕着凉的吗?”
我狡辩道:“这都到夏天了,有什么好着凉的。我只是有些懒,不太想动,就在地上冷静冷静……”
他把我拉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低声说道:“是我不好。昨晚我不该同你开这个玩笑。我没有生气,只不过晚上是真的有几个折子要去看,所以在书房处理得久了些……我回来的时候就见你在地上躺着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还好你只是睡着了。安歌说我走的时候你哭了,还把人都调得远远的,不许她进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也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可是我断然不会抛下你不管,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可是有一天,你终于还是会把我放开的。那时,你的身边有卫氏,有李氏,可唯独没有我……
我喉中一片苦涩,欲言又止,只好默默抱着他。
他搂我搂得愈发紧,“别怕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的……”
……
也不知两人相拥了多久,我突然抬头问道:“几时了?你不去上朝的吗?”
刘彻悠悠道:“你忘了吗,今天休沐,不用上朝。”
我道:“那……也不用处理政务吗?”
他道:“不急,昨晚处理得差不多了,今日可以偷个半日闲。”
“噢。”我安心地点了点头。
“不过……既然不多了,还是早些处理完为好,也能早些陪你。”
我心道也对,不愧是劳模,果然十分自律。于是起身喊人进来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