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诺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因为无法忍受爸爸的脾气离开了这个家,在那个摩托车都是有钱象征的时代,她当着邹诺的面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妈妈离开以后,爸爸愈加肆无忌惮,有时候出去赌博,有时候出去喝酒吹牛,回家来就耍酒疯,对姐弟俩破口大骂,让她赶紧出去卖了!邹诺早就被这些冷嘲热讽的话语伤的体无完肤,但是一面保护着邹诺一面咬牙切齿地低声对爸爸说:“你想让我去做婊子对不对?我就偏偏不去,我偏偏要活得体体面面,我不问你要一分钱,我也可以养活自己和弟弟。”
听到这样的话,爸爸就会伸手打她,甚至用脚踹她。
胆小的邹延躲在她的怀里哭着哀求:“爸,求你了,别打我姐。”
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正在一点点地挂割她的皮肤,血从皮肤下一点点地沁出来,通红的滚烫的让人害怕的鲜血。
血迹慢慢地扩大,渐渐地,形成一片可以吞噬一切的红色沼泽,连带着,将她一块吞没下去。
站在教学楼拐角处的邹诺擦擦自己脸上的眼泪,默不作声地转头离开。
他和她一起长大的时光。
漫长的,温柔的,伤心的,共同支撑的日子,他们就这样,用彼此的方式,默不作声地保护着对方。
邹延回到自行车棚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自行车棚里点着一盏小灯,他看到邹诺若无其事地还等在那里,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了解自己的姐姐,他很明白她这个表情是装出来的。
可是他不敢说。
邹延颤抖地把刚买的药膏递到了邹诺的面前,邹诺没有什么表情,漠然地从他的手里接过药膏。
邹延的脸色有点涨红,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声地说:“姐,我……”
邹诺释然一笑,“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我是你姐,咱爸打我们的时候,不都挺过来了嘛,所以以后她们再欺负我的话,我绝不手软!”
“姐,你认真的吗?”
“你还记得小时候欺负姐的那个人吗,姐一脚就把她踹下楼梯了。”
那还不是林聿在旁边啊……邹延心里想着,但嘴上什么也没说,傻傻地笑了,目光里带着些许崇拜。
两个人拖着车慢慢的走回家,太阳已经落下了,余晖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少男少女永远是最好的模样。
到家了,邹诺打开门就去摸墙壁上的开关,可是开了却没反应。
窗外是淡淡的夜色,邹延从她身后钻了进去,“姐,是不是停电了?”
“好像是的。”邹诺犹豫了一下,她模模糊糊看到沙发上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整个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能是爸忘了交电费吧!没事儿,我房间里还有蜡烛呢,我去拿!”邹延丝毫没有发现邹诺的异样,自顾自地走进了黑暗的房间,也无视了沙发上坐的男人。
“邹延,你先回房间。”邹诺关上门,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没叫你,别出来。”
“啊?姐?”邹诺还没回应,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是玻璃杯落地的声音,邹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了,他死死地盯着客厅,隐约看见了一个脸色铁青的男人,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叫了一声,“爸。”
邹诺就当没看到他,一把推开了邹延,一个人摸索到厕所拿出了扫帚,走出来把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扫掉,碎玻璃碴子在扫帚下面发出哗哗的声响。邹诺费力地弯着腰,从窗口射进来大片大片灰白的夜色,将她深深地笼罩起来,一缕头发垂下来,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动着,她的眼珠转了转,眼泪无声地落在了那些散碎的透明玻璃碴子上。
“怎么,现在看到我就当作没看到了是吧?”沙发上的男人沉闷地说。
“谁知道你在家,真的是,一个好吃懒做的成年男人整日不务正业,到现在竟然连电费都不交了,你是想连吃喝拉撒都要花你女儿辛辛苦苦打工挣的钱吗?”邹诺没好气地说,然后重重地把玻璃渣子倒进垃圾桶里。
“那是你欠我的!你不看看我以前多好,我是科长,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不是生你的那个女人!她竟然去举报我赌博!害得我被双开还坐了两年牢,我现在出来谁还看得起我?我已经毁了!你是她生的,也是个灭门星,你等着吧,我迟早把你卖了!”男人凶神恶煞的神情,还有口中陆续出现的污秽的词,邹诺已经看腻了,也听腻了。
“可是到头来,是你的女儿在四处打工挣生活费,是你的女儿挣钱养家养你,如果没有我,你回家以后哪有饭吃?”邹诺整理完了客厅,转身走进厨房,在黑暗中摸索着,“每次回来都搞的乌烟瘴气的,真的是欠你了。”
邹延已经习惯了,他点了支蜡烛,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做题,才做了几道物理题台灯就亮了,然后听到一声门响,是邹诺端着饭菜走进来了,邹延仔细嗅了嗅,“糖醋排骨,还有红烧肉!”
“快吃吧!”邹诺坐在邹延床上,夹了一大块肉放在他的碗里。
邹延笑的像个孩子似的,连着扒了几口饭之后说道:“姐,你去交电费再回来做饭也太快了吧!爸呢?他吃了吗?”
“他吃不吃关我什么事?你就当他死了吧!”邹诺没好气地说道。
“姐,他毕竟是咱爸啊。”邹延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我不说了,我吃饭,我吃饭。”
“我刚刚给林聿打电话了,然后他给我们充的电费,回头我把钱还他就行,没事儿的。”邹诺若无其事地低头吃着,“今天这菜也是林聿买了让他家司机送来的,所以你多吃点,下一次有这个好福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怪不得,一吃就没有姐姐做的好吃。”邹延撇撇嘴。
“得了吧,你刚刚吃的那么欢!你平常吃我做的饭可是愁眉苦脸的,你小子少贫嘴了!”邹诺说着突然想到一个事,她盯着邹延看了一会儿,“我听林聿说你之前找他找工作,挣钱的事用不着你,放心,姐养得活你。”
吃完晚饭后,邹诺在厨房把碗都收拾完,然后走到邹延的房间门口,无声地朝里面看了一眼,邹延正低头很认真地看着书,台灯的光芒暖暖地笼罩着这个始终太瘦的男孩子,他的侧脸是温柔清秀的线条。
邹诺揉揉眼睛,默默地转身下了楼。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街上正热闹,她走到一个中介公司门口的宣传栏前仔细看起来,有一个高档小区招钟点工,开出的薪酬还很高,邹诺仔细瞧了瞧,默默记下了电话。
她身上的钱可能快要连电费都付不起了,但她不想欠别人钱,尤其是林聿。她走着走着,走到文具店门口,摆放台上依旧摆着那本她喜欢了很久的手帐本,但她一直都没有舍得买。
她的眼眸里一片死寂,如被潮水淹没的黑夜,透着充满恨意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