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中学的体育馆内，篮球训练刚刚结束，更衣室的门被一个人推开了，正坐在椅子上换运动鞋的林聿抬起头来，他看到了走进来的周衍。

更衣室里的光线略微有些昏暗，高瘦的周衍站在林聿的面前，他望了周衍一眼，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柜子旁，从里面拿出校服和球鞋，球鞋从他的手里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似乎有淡淡的灰尘无声地飞舞起来。

林聿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转身走出了更衣室，他走到训练场的时候就看到迟到的邹延被老师罚做俯卧撑，林聿走过去，单腿蹲下，一面欠揍地跟邹衍调侃，一面偷偷盯着刚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周衍，“邹延，你跟那小子熟吗？我看着就有点不爽！”

邹延一面做俯卧撑一面说：“那你看我爽吗？”

林聿听罢站起来，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了邹延的腰上，邹延直接就趴在地上去了，呲牙咧嘴地说：“大哥，我错了！”

林聿看他这样子，轻声一笑站了起来，但一只脚踩在林邹延的腰上，“臭小子，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是吧，你忘了你拖着鼻涕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哥的时候了。”

“你要是在我的球衣上留下一个大脚印子，我姐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当什么真呀？”林聿立马面有悸色，毫不犹豫地收回自己的脚，蹲下身来细致地拍了拍邹延的球衣，一脸春风化雨般的“狗腿式”笑容，“被罚做俯卧撑啊，做了多少个了？”

“一百个了。这老师真狠！”

“切，你哥我单手做都能做一百个。”

“啊？”

“我能分五次，一次做二十个！反正也是一百个。”

邹延撇撇嘴，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嫌弃地看着林聿，气得林聿一拳打在他肩膀上。

周衍提着书包走出体育馆的时候正看到林聿用一只胳膊把邹延的头抱住，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在那里打闹，邹延不停地喊饶命饶命，周衍默默地走出去，从心底升起的强烈孤独感将他深深的包围。

至少在林聿没有出现之前，邹延是跟他一起打球一起玩的吧。

傍晚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眼，周衍朝前走了几步，有个人推着自行车停在了他的面前。周衍抬起头，他看到了那个人干净清秀的面孔，他脸上的表情好像一下子被风吹散了，只剩下一片空白色麻木的颜色。

高斌默默地说：“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话吗？离邹诺远一点。”

周衍单手拎着书包，绕过他朝前走，“我的事你少管！”

高斌把自行车停下，上前来按住了周衍的肩头，他清秀的面孔上出现了一片控制不住的愠怒，“周衍，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离她远一点，不要做伤害她的事了。”

周衍回头看看他，淡淡地说：“我跟你说了，别管我的事。”

但他得到的是当胸一拳，周衍朝后退了一步，那一拳打得并不重，高斌清秀的面孔上有着鲜少的愤怒，他死死咬着下嘴唇，眼睛里仿佛嗜血一般，“我真他妈的想打死你。“

周衍看着高斌那通红的眼眶，他把头转过去，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低声说道：“既然我做的一切你都知道，你也很清楚我为什么这么做，那你为什么不去举报我？你可以告诉邹诺告诉林聿我做了什么啊！”

邹诺走到小树林里。

小树林里依旧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看得见的细小灰尘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飞舞，天气越来越冷，所剩的树叶也越来越少，光秃秃的树干，看上去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样。

邹诺走到一棵梧桐树旁，轻轻摸了摸上面用小刻刀刻着一行字：叶璇的梧桐。

另一把椅子：邹诺的梧桐。

身后传来脚步声，邹诺回过头，她看到几个女生站在门外，陈静南的嘴里嚼着口香糖，她朝着邹诺笑笑，露出精致洁白的一溜小米牙，她站在那里，把大片大片的光线挡在了外面。

“你还真以为叶璇会原谅你？真是笨蛋呢。”

准备好了吗？游走在喧嚣与挣扎边缘的女孩。

爱是自以为是的操控和高高在上的仁慈，痛恨是对尊严一再的践踏和侮辱，算计是唇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忍耐和心痛终于并行，存在于一块小小的纸巾里，而报复就是，对方狠狠抽来的一巴掌。

图书馆的大台阶上，叶璇低着头，看着陈静南从苏哲的私人录音室里找到的那张明信片，上面字迹微微泛黑，但依然一眼能看出那几行熟悉的笔迹，叶璇忽然用力地把明信片攥成一团，狠狠地捏在手心里，她低下头，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我真的很喜欢你，即便你更愿意和叶璇在一起，但我就是喜欢你。

落款是邹诺。

图书馆前面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芒，那些光芒射到她的眼底，冷冷的，向外散发着因为被欺骗而愤怒的寒意，如同凝结了一片白霜的水泥地，而眼泪从叶璇的眼眶里溢出，热热涌下她的面颊。

她哽咽着说：“你和他，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骗我。”

当失望与偏执充满了大脑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的双眼被蒙蔽在可怕的固执己见里，所以，我们总以为自己的每一个想法，都是真的，苍茫犹如深海的夜色，总可以掩盖住很多东西，也可以让很多不该被埋没的光芒，迸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可是，你所以为的，就一定是真的吗？也许，那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叶璇。”

有人喊她的名字。

叶璇胡乱地擦去眼泪回过头，她看到林聿从体育馆的方向跑过来，林聿的身体修长瘦削，脸上的笑容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味道，他一口气跑到了叶璇的身边，然后笑嘻嘻地说：“你该不是在这等我呢吧？”

叶璇把头低下去，看着脚尖，“你想得美！”

“哦。”林聿点点头，坐在了叶璇的身边，他的腿很长，比叶璇还往下跨了一层台阶，乐呵呵地说道：“反正都要挨你白眼，早知道我就想得更美点，反正我们男生在这方面的想象力比你们女生好。”

叶璇站起身来，一脚踩在了林聿的脚上，林聿疼得呲牙咧嘴，“不让想就算了，你干嘛踩我脚趾啊！”

高斌随着人流走进图书馆的时候看到了坐在一起的林聿和叶璇，不可否的是，林聿是一个很会哄女孩子开心的，全年级的人都知道林聿喜欢叶璇，若不是曾经有光芒四射的苏哲存在，叶璇和林聿也许早就是一对了。高斌想起了邹诺，那个扎着马尾辫，默默走过人生四季，寂寞流年的女孩子。

他无意中发现，对所有人都带有敌意的邹诺，看所有人都是冰冷的，唯独她看林聿时，会有一种光彩从她的眼底深处泛出来，这种目光就像是林聿看到叶璇时，只可惜林聿从未回头看过邹诺。

高斌低下头，他觉得有点心疼，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喜欢的是林聿。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了，他接起手机的时候就听到了邹诺有气无力的声音，“对不起，我只能找你了，请帮帮我。”

那声音像是在奋力地挣脱着什么，在窒息间好容易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她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了，但至少到最后一刻，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求援。

夜色笼罩在江南中学的上空。

那些年轻的生命，化作大团大团的花朵，绚烂而美好，而在此刻，未来看上去像苍穹那么遥远和高不可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