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后的小树林里。

周衍蜷缩在草坪上，他背靠着粗大的树身，嘴唇不住地哆嗦着，瘦削的身体抽搐成一团，脸色泛白犹如薄纸。

“你怎么了？”

当惊骇的声音从周衍的头顶上传来的时候，已经头晕目涨的周衍吃力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了邹诺紧张的面孔。他再也不能坚持什么，声音仿佛是从齿缝间磨出来，吃力痛苦，“我头要痛死了。”

周衍一头栽倒在地面上。他的呼吸变成稀薄的碎片，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微不足道，即使就在这一刻停止了，也没有人在乎，他没有家，没有亲情，什么都没有。

所以，就这样死了吧，把所有的绝望都埋葬，这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头顶上的灯发出昏黄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这些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这是在医院里。

周衍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周围没有一点声音，他的双眸里是一片木然的光芒。

有米饭的香气传入他的呼吸里。

周衍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从医院食堂里打饭回来的邹诺，他把头转回来，说，“这次谢谢你了，你可以走了。”

邹诺把饭放在病床旁边的桌子上，她说，“你烧了整整一天了吧，医生说你需要营养，你多吃点。”

周衍撇了撇唇角，冷冷地一笑，“我吃不下，你可以走了。”

邹诺看看周衍，说，“你有肺炎，但一直没有很好的医治，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周衍看都不看邹诺一眼，他就像是一个可以刺伤别人的匕首，“少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给我出去！马上出去！”

邹诺看着周衍，“你当然知道我是什么人，不然你也不会散布那些照片，你以为你有那些照片就天下无敌了是吗？”

周衍一怔，惊愕地看着邹诺，“你知道是我？”

“从你第一天走进江南中学，我就知道你是谁！你的校服里面有一个‘Z’的标记，我认得，那曾经是苏哲的校服，或许你以为那是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母，但我告诉你不是，那是我的姓，邹开头的第一个字母，就是那天晚上他自己亲手弄上去的。”

周衍没有说话。

“你是他的弟弟周衍，你是为了他的死来报复我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单反相机里的照片，你为了毁了我一定会散布出去，我没办法，我阻止不了你。”

被完全戳穿的周衍骤然发怒，“我难道不该报复你吗？你害死了我哥哥！”

“难道是我把你哥推下河的吗？凭什么让我承担一个人渣的懦弱自杀！周衍，你脑子清醒点！”

“你敢说我哥哥是人渣！”

“他就是一个人渣！是一个懦夫！他自卑，懦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渣，容不得半点失败的人渣，他把自己困在一片狭隘的世界里，然后肆意地伤害我们所有人，最后他死了，那也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你给我滚！”

周衍从自己的手背上拔出针头，紧接着抓过点滴瓶就朝着邹诺砸了过来，邹诺朝后退了一步，点滴瓶在她的眼前摔了个粉碎，邹诺抬头看了看怒不可遏的周衍，周衍凶狠地朝她大声吼，“滚出去，听到没有！”

“邹延跟你得过一样的病，当时我爸还在牢里，我没有钱了才去找的苏哲，才有了那些照片。”邹诺说完看了周衍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病房的门被关上了。

周衍脸上狰狞的表情一点点地消失，良久，他忽然深深地低下头，好像是突然有人抽走了他周围的空气，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从面孔上突然涌起的浓浓失落让他像一个失落沮丧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与世隔绝到一个孤零零的小岛上，无人搭理。

邹诺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还坐在走廊休息椅上的林聿。

林聿低着头在那里打游戏，直到邹诺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抬起头，在看到邹诺之后把手机收到了口袋里。

邹诺说：“走吧，回去了。”

林聿朝着周衍的病房抬了一下下巴，“那小子呢？”

“他爸爸已经来了，这里不需要我们了。”

邹诺说完，自己率先朝外走，林聿跟着她走了几步，忽然开口问道：“哎，他那个病严重吗？”

邹诺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嗯，挺严重的。”

病房的门被再度推开了。

周衍转过头，提着一包衣服走进来的父亲苏炳川的目光在周衍苍白的面孔上扫了一圈，接着，他一言不发地把装着周衍衣服的袋子放在地上，看着周衍。

周衍的嘴唇微瑟，他低着头，伸手把还黏在手背上的胶布撕下来，父亲苏炳川坐在病床边，拿过一个苹果慢慢地削，他按住了水果刀的一端，拿着苹果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周衍低声说：“爸。”

苏炳川削苹果的手无声地顿了一下，他望着周衍，“你有肺炎，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我也不想浪费你的钱。”

“狗屁！”苏炳川忽然发起怒来，“你是我儿子！”

周衍眼眶猛地一阵发胀，眼泪迫不及待地要从他的眼眶里往外蜂拥，他的面孔憔悴苍白，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睛里缓缓地流下来，他一动也不动，眼泪溅到雪白的被单上，扩散成了一片湿润的痕迹。

周衍失神地笑了笑，轻声说：“爸，我真的没事，但你去看看我妈吧，她快不行了。”

“什么？”

“我知道我从来都比不上苏哲，我什么都做不好，还成天给你惹事，但我妈没有错，爸，我保证我不会拖累你，我不浪费你的钱，但我求求你，去看我妈最后一眼吧。”

“你妈怎么了？”

“她器官衰竭，如果年前都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她就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苏炳川沉默了一下，“都没人告诉我。”苏炳川默默地看着周衍，他忽然低下头，把脸上的眼镜取下来，用手擦了擦眼泪。

“爸，我知道我是外面的野孩子，但我也是我妈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肾源很难找，何况我妈的肾已经衰竭的不行了，她给我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让我乖，要听你的话，不要乱花你的钱，也不要为她的病破费。”周衍说着，滚热的眼泪顺着面颊一行行流下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因为巨大的哀伤而无法控制的呜咽声，眼泪流满了他整张苍白的面孔，周衍沙哑着嗓子说：“爸，我不想我妈死，求求你了，你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