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依稀可以辨认出相貌,刀劈剑刻印在脸上,数十条疤痕将面容衬托得有些狰狞,长袖冬衣微微泛黄,粗麻手套将手指与刺骨寒风隔绝开来。
到了近前,他看到秋菱还愣了一下,没想到有女子在,用手将围脖往上拉了下,遮住大半张脸,问道。
“先生可要上车,依你们的脚程,走不过这十几里地,这天就刚好黑了。”
宋问搭好剑器,拱手谢道:“多谢老丈,未曾想我师徒二人有此运道,何其幸也。”
那老汉被他的语气逗笑了,闷在围脖里发出沉闷的笑声:“哈哈!先生真是有趣。”
宋问招呼秋菱上车,那厚重的门帘一掀,两人就躲进了车内,呼呼寒风被遮挡在了外面,秋菱将剑匣解开,放在脚底下的凹槽处,解下了早就沾满尘土的披风,叠好放在膝盖之上。
老汉掀开帘子见他们坐下了,就招呼一声:“二位坐好,这就动身了。”
说完就将马鞭一抽,“啪”一声在半空中炸响,左手控缰放松辔头,那匹驽马就跑了起来,紧贴着路边,带起滚滚烟尘。
“菱儿你先拿着《道者三问》研读,这可是为师好不容易得来的,正好补全知识。”
宋问将那卷玉简从寒玉尺中取出,交到秋菱手上,披风也不解,就挎着剑器掀开帘子,猫着身子走了挪步出去。
那老汉见他又出来,轻拉缰绳将车速放缓,高声喊道:“先生怎地又出来了?这里风大,染上伤寒,可就难办了!”
“没事!”宋问掀开披风,把剑坐在左侧,双脚空悬在外,说道,“老丈不也一样吗,再说您看我像是迎风就倒的人吗?”
“说的也是,我见先生儒巾长衫,只有那披风避寒,也是自愧不如啊。”老汉将目光一瞥,看向露出的白玉剑柄,又是说道,“先生这是要去云游?往北走可不是个好选择,况且先生还带着女娃,还是来年开春再走吧!”
宋问疑声问道:“却是为何?”
“今年又要跟北面的随国打仗了,兵马调度,地方州府难免有些许摩擦啊!”
庆平元年,为“贺”乾清皇帝登基,随国兵马南下,兵陈北云关,双方打了将近一年,直至赵国内部动乱稍平,才缓缓退兵,没想到今年又来了,时隔不到三年,再起兵戈。
看来妖魔不出,带来的可不仅仅是喘息之机,还有世俗之间的恩怨纠葛。
宋问一时有些沉默,他对此事无能为力,各派要想插手也早就动手了,各方势力都知道天道意志之坚,也许有朝一日六洲归并,才有可能停下战火。
秋菱在马车里低头读愚人之经,不曾看得窗外雨雪飘扬,分洒落地,暮色下的白点极其显眼,在窗边一闪而逝,今年的第一场雪就悄悄落下,盖住了远方的车辙,本来扬起的黄尘都匍匐在地。
幸好这驽马正值壮年,在雪花未铺满路面时,已经到了这位刘老汉的家里,这村子名唤刘家庄,顾名思义,刘姓作为此庄的主流。
无人来接刘进,他独自一人来回县城跑车马,赚点酒钱,兴许孤老一生,又或许村中族长看他可怜,在本姓之中为他寻得遗孤过嗣也不一定,这也不难。
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他将马车卸下,牵马进棚子里喂好草料,将宋问师徒带到主屋里安置好,就匆匆出去了,好不容易来客人,他也没有功夫去招待,不处理好马车和清洗驽马,明日出门可不好揽生意。
宋问趁他出去,将崭新的披风重新交给秋菱,进到屋内,简陋的草席两三张,宋问拿过来铺好,招呼徒弟坐下。
秋菱干脆将披风叠好放在剑匣之上,用那本经书压好,拿起青竹把玩着,目光不离在外忙碌的刘进,见他许久未进来,才将目光看向自家师傅,轻声问道。
“师尊,为何不去帮他?”
宋问也不解释,笑着说道:“菱儿且看好了。”
他起身步出屋外,刘老汉来回两侧草屋,忙得不可开交,见宋问走出来,还以为他要讨些吃食,头也不抬地说道。
“请先生稍坐,待我收拾停当。”
“宋问腹中还未感到饥饿,只是想看老丈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我也好尽绵薄之力。”
“哎呦,我知先生你有武艺在身,可这等事还得老汉亲自料理,不是瞧不起您,每日都是我一日打理,要不这身老骨头可就散架了,我就是闲不下来。”
刘进又将宋问推回了屋内,顺便询问秋菱可要热汤,虽然看她面色红润的样子,不像是被寒意侵入的状态,但女娃子,难免有个洁净的习惯。
“多谢老者,秋菱还可忍受。”秋菱清亮的声音响起。
刘进也不坚持,吃完晚饭,再做计较,转身继续忙活去了。
宋问解下剑器,见秋菱还是看向自己,轻声叹道:“菱儿,有些事也要考虑他人情况,并不是一味帮忙才是好的。”
他趁老汉不注意,挥手将那缰绳清洗干净,刘老汉正在清洗马车内部,回头要将手中抹布浸水之时,低头见马缰滴答着水,并不记得自己清洗过,这回心里的步骤又混乱了,下车将手中的活计又捋了一遍。
许久之后,才摇着头上马车清洗,嘴里嘟囔着:“怪事,没记错步骤啊,怎么这缰绳清洗过了?”
“老丈!您记错了,我看到您清洗过了,肯定没错!”
“是这样吗,多谢先生!”
秋菱仰起头,看向师傅,默默不语,宋问指了下双眼,又拿起她那根青竹敲了下脑袋,说道:“观察,细心,明他人之行,才能予他人所需。”
上车之时,宋问就注意到了这位老人家的举措,一板一眼,有条不紊的行为,一如他谨慎的话语,莫不是以军伍中的习惯而来,擅自打乱他的节奏,可不是件好事,特别是对一位老军伍来说。
秋菱似懂非懂地点头,过多的善意,让她忘却了靖王府的几年生活,或许她从未将靖王府的生活当作是人生的旅途,一如她被遗忘的前十五年,随时光而散,不留丁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