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尴尬地围坐在桌子边。
成公子发现自己捅了个大篓子,他本来想和江逾谈些……嗯,不方便别人知道的事,可是却意外地邀请了不知道站在哪个队上的国师大人。这下也不好谈了,只能唠唠家常了。
“啊哈哈,国师大人,江公子,今天的太阳,不,月亮真……”真个什么劲,也不圆,也不亮,可都说出口了,想了想只能道,“真高啊……”
唉,不学无术,有时候连些文雅的词都编不出来。
“明月浮空天似水,确是清朗。”
江逾真是不给人家面子。
她可不凑这个热闹。不说话。
“不知道成公子和国师大人怎么会在一起的?”江逾惨白的脸上总是在强颜欢笑似的。
“碰巧想去马市,遇见了成公子,他说和江公子约好了喝茶,正好我也想见江公子一面,就跟着来了。”嘉慕朝他浅浅一笑。
江逾也展颜,“那逾可有些欢喜。”
嘉慕心道,你也别太欢喜,我是骗你的。
江逾又道,“大人喜欢马吗?近来有人送了逾十匹西域的名马,逾并不懂马的好处,留着也是暴殄天物,大人若是喜欢,逾送予大人如何?”
这不好要吧……嘉慕摇头,“怎么能无缘无故收人礼物,某虽不很懂人情世故,但也知道有来有往的道理。实在无功不受禄。”
江逾轻描淡写,“大人言重了,不过借花献佛,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成公子也附和,“小娘,不,国师大人,不过是几匹马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送你,连着还有几套骑装,都送你,明天就送到你的府上!”
这下嘉慕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堂堂国师也不能像小女孩耍赖似的说“不要不要”吧?结果还是答应了。
后来喝了几口茶,三个人只是话些家常,听那个意思,这个江逾公子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是人缘似乎不错。
成公子的父亲现在不在京城,而是领兵镇守上谷,嘉慕也曾听说过,这是南朝边境的一个交通要冲,与北部辽人几乎是隔山而望。
这么看来,想要收拾一下这个成公子似乎比较难,听来听去他们也就透露出了这点事,随后都是一些京城流行的事啊,和父亲相处的艺术啊,全是没有用的废话。
知道她的身份之后成公子也不敢乱来了,江公子倒是一如既往地殷勤,又是亲自给她倒茶又是问她想吃什么,不厌其烦的。
嘉慕看这两个人是不准备当着她的面聊正事了,遂直言。
“那什么,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另外江公子啊,我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玉骨家在哪里?”
江逾脸色变了变,没说话。
嘉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解释,“是这样,我准备晚上去山中除妖,想要找个伴。但是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所以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
江逾笑,“大人要去除妖吗?这么晚了恐怕有危险,不如先上报圣上,请圣上派兵一同前去。”
“不用不用,小事一桩。用不着麻烦圣上。话说你知不知道啊,要是不知道我就自己去了。”
江逾虽然面有难色,但还是告知了嘉慕,嘉慕与两位公子告别之后,将念文送回到家里,就去城南找玉骨去了。
城南大概算是京城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吧,虽然不似城西那般豪华,但人来人往的,倒是热闹又质朴,像极了曾经牵牛镇的温馨气氛,比起城西的冷清,嘉慕还蛮喜欢这里的。
玉骨的家在一条小巷子里。她想起那天玉骨把她吓得差点掉进潭子里的事,也决定吓他一吓。
从半开的窗子里透出微弱的烛火之光,嘉慕用比狸猫更悄无声息的步伐走上了玉骨家的房檐上,像从三师兄那里借来的话本里那样,扒开瓦片,透过小小的缝隙观察里面玉骨在干嘛。
其实那一瞬间她有点后悔,万一玉骨在换衣或者沐浴怎么办,但还好不是,他端坐在桌旁正专注地写着什么东西,嘉慕的视力是很好的,不过视角被挡住了,只能看到几个字。
“是木瓜吗……投木报琼……?”
很快玉骨写完,竟把宣纸团成一团扔在了一边,再写时就是嘉慕再熟悉不过的《太一生水》。背都会背了,有什么好写的?
可是看他那么严肃,嘉慕觉得也不好这么吓他,毕竟玉骨对他是很好的。想了想,她还是放回了远处,从房檐上下来,正经八百地从正门进去的。
“玉骨少侠!”嘉慕在门口喊他的名字,“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我来看你了!”
玉骨眼中一晃而过一抹慌乱之色,随即平静,搁下笔,“你怎么来了?”
嘉慕左右打量着,“来看看你呀,顺便看看能不能劝你到我家来住。”
玉骨皱眉,“我都说了,这于礼不合,恐怕会影响朝廷的形象……”
“好吧好吧,”这么认真干什么呢,“我开玩笑的啦,其实我是那什么,想叫你一起去除妖,有空吗?”
玉骨起身,“嗯。在什么地方?”
嘉慕看玉骨这么爽快,对他更是好感大增,“玉骨少侠真是,没得说!那先跟我走吧,路上和你说!”
说着,上前拽过玉骨的胳膊,就拉他出了门。
这个樾山,就在京城出去往南十几里的地方。这一片逶迤不绝的群山,事实上都是属于樾山的范围。如果不是问了山脚下的小村庄,还分不清到底是哪座山上有妖魔作祟。
那村庄又寂静又荒凉,被群山环抱着,像是一个幼小的孩子躺在母亲的胸怀之中。这里住着的大多是老年人,少有几个年轻人,多以砍柴采药为生,因为山中有出现妖魔的传闻,不敢上山,现在大多数人家已经吃不上饭了。
今日有一个小伙子不信这个邪,和两个同伴扛着斧头,早上就去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几个老太太听说嘉慕和玉骨是修道之人,哭着求他们救救自己的儿子,说自己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悲痛的声音让嘉慕和玉骨都不忍卒听。
想安慰她们说没事的,可是又开不了这个口,万一已经死了的话,既不是让她们白白抱有希望,又复坠入绝望的深渊吗?故而两人对视一瞬,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从小村庄出来,嘉慕深呼吸了几次才缓和了情绪,对玉骨苦笑,“少侠,你觉得如何?”
玉骨沉声,“凶多吉少。”
“我也这么觉得,可还是想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们一息尚存,否则不知道这些老人家以后该怎么才能活下去。”
“这种事情早已经屡见不鲜。”玉骨顿了顿,“可每次见到,都觉得心中愤懑难以平复。”
嘉慕盯着他的双眼,“少侠,可毕竟我们是隐士,要记住人各有命,不能强求。否则会违背大道,脱离本心。”
玉骨语气顽固,“只要能拯救他人,万死又如何?”
嘉慕吃了一惊,“你……”她没想到玉骨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也是为什么他放弃隐居修道,选择帮助圣上的原因吧。
玉骨瞟了她一眼,“没什么,走吧。”
嘉慕追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袖,“等一下我啊,你怎么总是走这么快……”
拯救他人吗……尽管人终有一死,尽管人性本恶,尽管今日所执着的一切都会在命运之轮的洪流之中改变它的形态,最后化为乌有,但即使如此,还是选择拯救吗……
怎么说呢,利他主义者,总是令人肃然起敬啊。
樾山之中,其中最高大雄奇的一座山峰,笔直而宏伟,浑似能够耸入云霄一般。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鬼哭之声的来源之地。这里原本也是钟灵毓秀的一座山。
但现在,于幽晦而苍茫的夜色下,这座山上只有望不尽的黑暗。风声凄凄,的确如同冤死之鬼痛哭之声,树叶簌簌,仿佛白首之人悲泣不止。
如果是一般人,大概会惊恐地浑身发抖吧。玉骨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嘉慕,见她蹦蹦跳跳,一点也不像害怕,倒像是挺开心的。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嶓冢山上,嘉慕在的时候,山中子只是客套地夸了自己的小弟子几句。可是等到嘉慕刚离开,山中子就说了实情。
说他近来用新得的占卜法器算了一卦,自己的小弟子在人间尚有因缘未了,故而才让她下山。固然,她现在已经不似刚来之时整天想着建功立业,道心已经算比较稳固了。
不过她生性好奇,最喜欢多管闲事,对打架除妖有着非同寻常的积极,并且单论除妖本领这一方面,本领并不逊于他,若论荡涤妖邪,保卫南朝安宁,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该说,不愧是山中子都认可的除妖热忱吗。从来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就这样走了许久,隐隐能够嗅到一股淡淡的非人气息。不过若说是妖气似乎不像,更像是一种煞气。会不会是惨死的尸体成精呢?
既然它所害的人都是无头的,说不定它就是被人砍去头颅而死的。
正想着,一团黑气朝着玉骨的方向飞了过来,虽然沾染着巨大的邪气,但操控它的,应该是个人类。
嘉慕想把他推开,玉骨自己已经迅速做了反应,从背上扯下宝剑,也来不及拔剑,直接用那漆黑的剑鞘去挡。那黑气触碰到剑鞘的瞬间,震动了一下,反弹了回去。
铮的一声,玉骨拔剑出鞘,见到那收敛着砭骨酷寒的剑刃在月下锋芒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