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嘉慕腾身而起,没等找,听见平地玉骨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有趣。难道比起站得高看得远,自己登高,让别人找自己会来得更快吗?
循着声音的来向,见玉骨站在巷口,被人群簇拥。这是怎么了,摊官司?
一过去嘉慕发现,围着他的竟然是许多上了年纪的阿姨们,个个慈眉善目的,属实不像是打官司的样子。
“怎么了,玉骨?不是说好今天去樾山的吗?你还问我干什么,倒是你,和阿姨一起是干什么?”
玉骨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她,弥漫愁云惨雾。
刚想说你这是什么眼神,一个阿姨扑上来拉住嘉慕的手。
“哎呀,多么俏生的小娘子,阿姨可太喜欢了,难怪我们给小郎君介绍亲事,小郎君不同意,原来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啊!”
玉骨脸色刷地红了,连忙低下去,“什么,不是意中人——”
另一个阿姨起哄,“哟,脸都红了,还不承认呢,年轻人就是害臊哈,阿姨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理解理解嘛。但是啊,男儿郎可不能太好面子,否则可是会错过好姻缘的……”
嘉慕制止,“阿姨,你们误会了,我们应该算是同僚、朋友,不是你说的那样。”
玉骨侧目而视,欲言又止。
又一个阿姨,“什么同僚,朋友,你俩这么般配,又都没有成亲,就试试看呗。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你俩能够一起共事,那不也是多少年来的缘分嘛……”
“谢谢阿姨为我考虑,但是这不是媒婆的工作吗,就算你把我俩撮合成了,我俩也不会给你什么好处的。”
阿姨道,“小娘子这话说的就见外了,什么好处不好处,我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还会在意这个?我呀,就是看不得人家单身,小夫妻恩恩爱爱地多好啊。
我说小娘子,玉骨这小郎君可是不错的,又礼貌又踏实,长得俊俏,而且啊,偷偷告诉你,还挺专一的,别的小娘子看都不看一眼,就上回那个吴家的小娘子,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我劝了人家半天才让他们把吴娘子请过来,他倒好,和人家话都没说一句,就说有事要走……”
嘉慕突然理解了玉骨,这种架势,任谁也招架不住。最后只好使出杀手锏。
“各位阿姨,你们看见我身上这身衣服没有?”
玉骨定定望着她,眉目有些阴沉。
阿姨看了看,“这个衣服怎么看着眼熟?”
“我是一个女冠,一心修道,不会成亲。所以,谢谢你们。愿意的话,给玉骨介绍吧。不过今天不行,我俩约好要去樾山。”
阿姨愣住了,“什么,你是个女冠?”纷纷对玉骨投出了怜悯的眼神。
玉骨恼羞成怒,“你们看我做什么?我也不会成亲!”
阿姨们面面相觑,面露难色。
好说歹说,终于把玉骨拉走了。这时候天已酉时了。
“快走,玉骨。”嘉慕一边御风而行,一边看了看天色。
玉骨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
“玉骨,今天我去宫里,长公主要我带她出宫玩耍,你觉得行吗?圣上会不会怪罪我?”嘉慕还是觉得不太放心。
玉骨瞥她一眼,“当然最好是请示过圣上才好。”
“可是我已经答应长公主了,万一圣上不同意可怎么办,我可是个守诺的君子,不,女子啊……”嘉慕不由得担心起来,“其实今天公主缠着我圣上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已经也能猜到长公主会有这个要求吧?”
玉骨道,“你要这么说,也有道理。只要长公主的人身安全没有问题,圣上是不会降罪于你的。”
“嗯,有我在,公主必然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大概。”嘉慕想了想,没有底气,“还是问一问圣上吧。”
说起来,这么近的路程,还要御风起落挺麻烦,又不方便,要是有匹马就好了。说起马……
“玉骨,昨天我和江逾喝茶的时候,他说要送我十匹马,你说我该不该要啊?”
玉骨澄澈眼波冻成了冰碴,“你怎么会和江逾一起喝茶?”
“就是碰巧遇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你瞪我做什么?”
玉骨不想理她,翻身而下,重新停在了昨天那个村子旁边。
嘉慕纵身一跃至他身侧,“我说,你不会要去村子里问吧,我不太想看到那些老人们的表情……”
玉骨道,“我也不想,只是看看罢了。”
偷偷摸摸地在旁边观察了一下,注意到一个男人远离了村子几步去前面的河边打水,嘉慕拦住了他,“兄台,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大声道,“啊!是女冠和道长啊。昨天实在多谢你们,救了我们村子里的人,还给我们留下了钱,实在万分感谢!”
嘉慕道,“也不用谢我们,我们只救下了一个人,惭愧还来不及。对了,你们今天有人上山吗?今天有尸体吗?”
男人道,“都没有。昨天你们是把妖怪除了吗?”
嘉慕道,“遇见了,和他交手,不过让他跑了。”
男人惊慌,“那今天两位来是要杀死他?可拜托你们了!我们没什么钱能够给你们的……”
嘉慕打断他道,“不说这个,举手之劳。回见。”
今天寻觅了许久,也没有遇到昨天那个一身邪气的男人。倒是碰上不少野鸡野兔的,看着它们忽然想抓住烤来吃过一把侠客的瘾。
“少侠,咱们抓只鸡怎么样?”嘉慕拍拍他的肩膀。
“抓鸡干嘛,你没吃饭?”玉骨板着脸。
“你看,话本里不总是有这种情节吗?两个人在山里出不来,又饿又累,只能抓野鸡充饥……”嘉慕看他不为所动,“你是不是没看过话本啊?”
玉骨颦眉,“我为什么要看那种东西?我每天忙着修炼时间尚且不够。”
嘉慕失望,“算啦。看你连话本子都没看过,估计连什么是少侠都不知道吧。”
“无非就是年轻侠客,有什么不知道的?”
可不是什么人都配被少女们称作少侠的好不好!必须是那种腰细腿长,气宇轩昂的才可以!嘉慕想和他仔细说说,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最后草草放弃。
嘉慕不言,玉骨也是不悦,两个人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不过也没有尴尬许久。
不多时,一股森森的鬼气,从山的深处升腾。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哭声,男人的哀嚎,在太阳已坠,太阴初升之时,显得格外骇人。
“好重的阴气啊。”
玉骨也留神戒备,拔剑出鞘。
玉骨走在前面,用剑砍去挡在前面的枯枝烂叶,凡是被他砍过的边缘,都凝固了一层薄薄的冰。
一直不停歇地走了许久,直到山顶。
登上山顶的那一刹那,那诡谲的画面让嘉慕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在深深的青蓝色,高远的苍穹之下,有一轮苍白、幽暗的圆月,这轮圆月,紧贴着这荒凉的山顶。
这山顶无云无风,像是时间都在这地方凝固下来,静寂无声。
可就这凝固,寂静的画面里,在山顶与月亮之间,一颗目呲俱裂的,发髻冲天的古代人的碎尸,双手,双脚,胸部,头部,甚至牙齿,都像是人偶的零件一样,在月亮上疯狂可怖地跳来跳去,跳来跳去。
那双眼眶中容不下的愤怒的眼睛,像在控诉着全天下的罪恶,那张滴落着血的,张着的口里,不停地哭嚎着。
“这是什么……”嘉慕僵硬地问玉骨。
玉骨轻声道,“你可听过,王子夜之尸吗?”
嘉慕摇摇头,他道,“王子夜之尸,两手、两股、胸、手、齿、皆断异处。这是上古时代的鬼怪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觉得,它身上的气息,给我一种不敢冒犯的感觉,我们该怎么处理比较好啊?”
玉骨道,“请他离开吧,如果不行,就用结界将他封在这里。”
嘉慕点头,“好……我来和它交涉试试。”
她清清嗓子,郑重道,“前辈……?可否请您移步,这里山脚下的樵夫们,都靠着这座山活着,您在这里,他们会饿死的……”
她怀疑这个鬼怪有没有理智,听了她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在一跳一跳的。
“好像不行……不然还是用结界吧。”
玉骨叹了口气,“你这么交涉是不行的。”
“那该怎么交涉啊?”
玉骨收剑回鞘。
凄清的月光下,玉骨的侧脸沉着端丽有如泽芝水华,他流畅地从玄色的衣袖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那符纸绽放着微光,漂浮在他身前。玉骨咬破食指,以血画符。
“去!”
黄色符纸朝着那鬼怪扑了过去,在接近它的瞬间化为灰烬。
玉骨的唇上还残留着丝丝血痕,嘉慕望着他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玉骨没有回答。那鬼怪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逐渐放缓了跳跃的速度,嘟囔着什么转了个身,从山坡上跳了下去,嘉慕追过去的时候,那鬼怪已经不知道向哪里去了,完全消失了踪迹。
山坡逐渐回归了寂静,夜风乍起,嘉慕回过身,看到清风拂过玉骨散落的青丝,玄色的袍尾。
他的唇上,那一点殷红有如蔷薇怒放。眉目如画,却寒冷如冰。
嘉慕被这画面魅惑了似的,凑到他身边,轻轻用微凉指尖抹去他朱唇上的血痕。
“你的唇上,有血……”
看玉骨怔怔地望着她,她小声地解释道。
可玉骨还是盯着她,眼神晦暗难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暧昧,仓皇地收回手去。
“回去吧,”她慌张地说着,又想到,“对了在回去之前,还要先告诉村子里的人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