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竟然穿着吊丧的麻长衫，形销骨立的样子，犹如一片树叶的影子。眼睛却又红又肿。她身边还有一个浑身是血，意识不清，但似乎还有一口气在的男妖。

两个人的妖气很微弱，几乎不能察觉。不知道这个妇人是怎么回事。那个男妖，可能是他身体很虚弱的关系吧。他有燃烧的火焰那样火红色的头发，又有像是奶茶那种温柔的颜色的皮肤，明朗的五官。

是个很好看的男妖呢……可惜很快，他们都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不，我不走！你好好想想，即使我现在带着他活了下来，又能够继续活多久呢？很快，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十天，我们总要他们杀光的……”那妇人哭着说道，“倒不如和你死在一起。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不是吗？”

“你不要说胡话！你不能死！为了松臣大人，为了夫人，也为了复仇……你要带他离开啊……”

熊怪的吼叫震动群栾，遒劲的树木和竹影都为之摇荡。他身负重伤，胳膊断了一只，在肩膀上悬浮着，腿也插着几只箭，可仍拼命抵抗。

妖魔也有这么忠贞的情感吗？嘉慕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的对手是四个实力与它实力大致相当的敌人，虽然现在已经身上也有些伤痕了，但还是比熊怪的受伤程度要轻得多了。

不过还好，对于嘉慕来说，对方不足为惧。

熊怪正准备拼死抵抗，却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女，握着一把宛如是由星光汇聚而成的剑，以一往无前的披靡之力，轰然将一个敌人从肩膀处斜斜地砍成了两段。

这是一位道行很高的修士。熊怪立刻下了判断。对方虽然杀了自己的敌人，也势必不会放过自己。

因此趁着剩下的三个人正在措手不及之际，他拉起地上的妇人，单手扛起那男妖，朝着密林深处逃走。

“老大，这家伙真强啊！”一个妖族惊恐地说道。

“跑，快跑，任务哪有命重要？”老大当然也很快看清局势。

三只妖拼尽全力地逃跑，和前面逃跑的那三个人，正好是同一个方向。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明智的决定，逃也罢，战也罢，跪地求饶也罢，反正等待着他们的，不过是同样的下场，注定的宿命。

没错，今天，嘉慕就是这群妖魔的宿命。

“你们真是天真，因为跑了我就打不到你们了吗？”

嘉慕冷笑着，力量向七曜剑其中汇聚。七曜随之加深了颜色，纯白的光，奏起雷霆的嘶吼。

她又轻轻地转了一下手腕。

三尺长的光柱，似乎能够夺走人的视力的剧烈光芒，朝着逃跑的妖的背影，如同炮火一样崩裂而出。

眼见着自己的同伴顷刻之间变成了风中的碎屑，一个妖族骇得肝胆俱裂。那个老大倒还算冷静，跑得更快了。

下一秒，又有一只化为风烟。

嘉慕炸断了最后那只妖的一只腿，不急不徐地走近了他。

身下鲜血淋漓，那妖族哀嚎不止。

“问你一个问题，答得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嘉慕俯视着他，傲然笑道。

“道长，道长饶命……什么问题尽管问……”

“这里，可是潇浦的地盘？”嘉慕瞪着他。

“是，正是，他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妖族颤抖着说道。

“那么，你可知道，衡州范家新娘被劫一事？”

“小的不知，我们虽说都是潇浦的属下，但是不归他直接领导，这里有许多小的分支……想来是另一个分支的人做的吧……”

“那你们平时……会吃人吗？”

那妖族哆哆嗦嗦，不敢回答。

“行了，你不说我也明白。答案是是，对吧？”

她用冰冷的眼神望着妖族。

一到除妖的时候，嘉慕就像变了一个人。历来如此。

“妖魔没有不吃人的……”妖族的语气略带委屈。

“这倒是真的。就好像人类也会吃其他动物，对于你们来说，人类就是你们的家禽家畜，我说的可对？”

“不敢，不敢，”嘴上这么说，可他的脸上的确有认同的表情。

“行吧，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内斗？”

“这……因为他们背叛了潇浦大人……”妖族犹豫着说。

“背叛，怎么背叛？他向你们的敌人，出卖了潇浦的情报？”嘉慕倒是挺好奇，妖族是怎么背叛妖族的。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那妖族摇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道长，求求你放过我，我以后一定不吃人了……”

这个傻瓜，该不会觉得嘉慕真能够放过他吧？

“如果我放过你，你就会回到你们的山洞里向你们的领导通风报信，那么危险的岂不就是我了？”

“不会的！我不会的！”妖族使出浑身力气承诺道。

“我才不会信你的鬼话。因为我也不是一个说话算数的，毕竟我不是君子嘛。”

嘉慕的笑容可称得上是残忍。

“虽然你是个妖族，不过骗了你也挺抱歉的，对不起。顺便说一句，就算我饶了你，恐怕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吧？所以呢，其实我也算是在帮助你。”

妖族还在拼命承诺。

嘉慕却已经没有了耐心。

清光一闪，鲜血四溅。

现在，该去追前面走的那三只妖了。嘉慕十分想问，他们到底是怎么背叛的？

那熊怪体型健硕，加上身上有伤，于是在这本来就湿润的泥地里留下了许多清晰的、散乱的脚印。

嘉慕悠然地跟着这个脚印往前走。她确信那三个人走不快。

走到一个峡谷，脚印朝着峡谷的中间延伸。

是不是以为她没有看过话本子啊？一般在这种地方，都是有埋伏的吧。

让她乖乖地进峡谷，除非，她是个真正的大傻瓜。

对，虽然她有点傻，但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大傻瓜，她还是有一点点脑子可以用的。

于是嘉慕翩然飞起，落在了峡谷的一侧。

这么浓重的血腥味，实在是很好找。

马上就要接近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那熊怪就从后面飞扑而来，面目狰狞，巨口大张，想要把嘉慕的脖子咬断。

不得不夸一句，这一招一般人还真躲不开。兔子蹬鹰，也不算无用功。

想到用泥巴遮住伤口，把血衣扔到巨石后，也算是心思缜密。

饶是嘉慕身手敏捷，躲得飞速，还是被他在脖子上咬下一道血痕，好在只是出血，并不致命。

“厉害厉害，我真应该夸一夸你。”嘉慕撕下一块袖子，随手把自己的伤口包扎起来。

而那熊怪错过了唯一一次翻盘的机会，已经再能掀起什么风浪了。

“那两个人呢？被你藏起来了？”嘉慕四处打量着，那两个人妖气，一个比一个薄弱，想要在这山林之中找到他们的，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那熊怪一声不吭。

“刚才我听说，你们背叛潇浦？具体怎么回事啊，能不能和我说一说？如果我认同你们的做法的话，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不必多说。在你们眼里我们无论善恶，就是敌人，何必浪费口舌。”那熊怪断然地说道。

“说一说嘛，说不定我还会放过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你很在乎他们吧？那个孩子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我倒是有些丹药，可以救人于危难之中哦。”

不知道为什么，在妖族面前，嘉慕的口才上升了好几个档次，仿佛她天生就是为了除妖而生的。

那熊怪很明显被这句话说动了，眼神有了动摇之意。

“不说就算了，我走了，反正你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嘉慕做势要走。那熊怪果然着急起来，大喝一声，“我说！”

这才听话嘛。“说吧，我认真听着呢。”

“我们的族群原本是这山林中自由自在的一支。我们几乎不主动去吃人。虽是妖族，但还保持着原本的生活习惯。虽然不强大，但是却像一家人，相互依靠，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直到潇浦为了和明光抗衡，广泛的吸收外部的妖族的力量。他逼迫我们杀人，掠夺，违背我们的本性。我们的族长松臣，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生活想要带着我逃离这里，逃到中原那里去。可是事情败露，他被杀了，接着是我们这个族群里的几乎所有人……我们，就是最后残存的三个人了……”

那熊怪说着，被鲜血染红的眼瞳中，竟然流出眼泪来。

嘉慕的确被触动了，她原本也不是认为人妖势不两立的人。也只杀妖气强大的妖，只因一般妖气强大，即代表它杀人如麻。

“我理解了，我会救你的。”

嘉慕说着，从小布包里掏出了治伤的丹药。

“虽然不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灵药，也治愈不了你断了的手，但也能够维持你的生命。”

那熊怪惨笑道，“能够遇到你这样的修士，也算是我们幸运。不过，我贱命一条，不值得你救。我只希望，你能够救我们的少主。他的伤也很严重，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些丹药，请你拿来救他吧。”

那熊怪指了一个方向，“他们就在那里，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像是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安详地，平稳地睡着了。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嘉慕顺着他指的方向寻去，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低声啜泣的妇人，和奄奄一息的那位少主。

妇人见他找到了这里，绝望又悲痛，慌不择路之下，拔刀想要和嘉慕拼命。

“冷静，我是来救你们的。”嘉慕拿出丹药，“我从那位熊大哥的口里得知了你们的情况，想要做些好事。”

妇人深知如果嘉慕想要杀害他，完全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但是看到丹药，还是情不自禁地涌出怀疑的心情。

嘉慕将三粒丹药塞进了这位少主的口中，又扯下衣角，把一些比较重的伤口包扎起来。

有一说一，尽管伤口非常狰狞，穿的衣服也像野人一样，但是在这衣服之下的结实性感的肌肉，还是极为可观的。

红发加肌肉，还真有种野性的魅力。

冷静冷静，又想歪了。

那妇人在一边又是哭泣，又是紧张的搓手。直到看见他的身体动了动，逐渐睁开了眼睛，才终于安心，抹去眼泪。

这小子的眼睛居然也是火红色的。

“沉檀，沉檀，你还好吗？”妇人跑上去关切地问道。

“我……还好。”沉檀一下打掉，看到一个妖族的同伴，却看到了一个身穿青衣，力量强大的修士。

“姨娘快跑，我来挡住她！”沉檀以为嘉慕是敌人，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试图和她战斗。

“沉檀，她不是敌人，是她救了你。”

“什么？”沉檀有些难以置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骤然狂风过境。风力之大仿若能拔竹而起。树叶鼓动，纷纷随之而去，连树根都要挣脱土地而升天似的。

嘉慕慌了神，伸手想要抓住旁边的树，可是没等嘉慕抓住，她的身体就脱离了地面，要顺着着风的方向飘去。

喂，拜托！身轻如燕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嘉慕茫然地试着抓住擦身而过的树枝，却一碰就折断了。

只能调整身体重心……

就在嘉慕这么想的时候，她的手被紧紧拉住了。

不甚光滑的，沾着血的大手。

沉檀忍耐着身上的伤痛，一手护着妇人，还能对嘉慕伸出援手。

火焰一样的眼眸因过度用力而瑟缩着。

嗯，先说一下，之所以这么使劲，不是因为嘉慕太重了，只是因为风太大了。

被风卷起的飞沙走石，砸在了沉檀的身上，也划破了嘉慕的耳朵。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片刻风停，沉檀终于松手。

“谢谢……”嘉慕擦了擦耳上的血迹。

“你不是也救我了吗？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沉檀掸去身上的沙子。

妇人便将他昏迷之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沉檀越听越心惊，最后居然瘫坐在地上，将头埋在了身体里。

“这么说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

沉檀闷闷地，带着哭腔喃喃自语。

妇人也抱住他，大哭不止。

哭来哭去，实在惹的人心烦。不过在强烈的烦闷之外，似乎还隐隐存在另外一种感情。

她想这大概又是来源于自己的过去。看来下山还是有很多作用的，至少在这段日子里，她有了也许能够恢复记忆的可能性。

“别哭了。既然你们知道你们是最后的两个人，就应该打起精神来，为了他们而活。要活得比谁都幸福，才能够对得起他们的牺牲。可以去复仇，但不能为了复仇而生存。因为复仇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幸福的。要在幸福和复仇中选择一样，我相信他们会更希望你们选择幸福。”

嘉慕平静地慢慢地说完这番话。也不在意他们能不能听得进去，转身就想离开。

忽然听到身后沉檀说道，“恩人，你是要去哪里？”

“衡州。”嘉慕实话实说。

“衡州.......”沉檀若有所思。

随后沉檀紧张而坚定地问道，“我想拜恩人为师，可以吗？”

嘉慕愣了愣，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恩人，我愿意听你的话，我会幸福。但我也想要力量，我想要复仇。但是我清楚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能不能让我跟着你，拜你为师？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也算是报答您的恩情。”

沉檀咬着牙说道，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想要磕头。

嘉慕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起来。

“别磕头，别磕头，哎呀，我可受不起这种大礼啊。”嘉慕叹了口气，“拜师就不必了，但是你如果想要的话，我确实可以教你些东西，你也可以跟在我身边，寻找复仇的机会，这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