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了孽了。这小丫头对玉骨是认真的。居然信了她从话本里看来的鬼话。这哪是喂药，根本就是闺房之乐嘛。

叹了口气，她扶起玉骨，运气在掌，猛地拍了一下玉骨的后背。

小桃不明所以，迷茫地啊了一声。

“醒醒，吃药了。”嘉慕懒洋洋道。

玉骨被她拍醒，疲惫地睁开眼睛，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嘉慕？”

“嗯。”嘉慕点头道，“刚才江逾请来的大师给你开了药，熬好了就等着喂你呢。”

“喂我？”玉骨还真会抓重点，“……你吗？”

大哥你是没发现你床边还坐着个委委屈屈的小姑娘吗？

“怎么可能，小桃啊。”嘉慕用下巴指了指她，“对你好极了，刚才都想用嘴喂你了。”

这话一出口，嘉慕忽然想感叹一句：绣明！都是你教的好！现在她说话越来越厚脸皮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玉骨呆了呆，这才看到身旁端着药碗的小桃。

小桃被嘉慕说的话弄得羞愧极了，“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帮助玉骨恩公……再说，不也是嘉慕娘子你说的，那个……那么喂的嘛。”

嘉慕摆摆手，“无所谓啦，趁着他还清醒，你快喂吧。”她又看了看玉骨的后背，“不是内服外用吗？外用的呢？他不管吗？”

小桃忙道，“给我了，在这里。”从床边拿了过来。

“行，这下都齐了，交给你了小桃，”嘉慕拍了拍小桃的肩膀，“你真是个好姑娘。”

小桃讷讷不语。玉骨也不说话，只是冷着脸看着她。

“那我走了。”嘉慕打了个呵欠，“有事再叫我吧。”

说着，她一阵风似地出了门去，如往日一般轻捷。

——

“我的宝贝女儿——”温柔而疼爱她的父亲。

“阿慕，过来。”稍微有些独断专行，但以她为傲的母亲。

峰峦叠翠之中的寂静村庄，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

那本来是她生活的地方。

“记着，这个字读芮，天蓬星，天芮星、天冲星……”父亲也曾教过她星象历法，八门九星之类，可是大概她儿时就不喜欢学这种东西，印象不深。

“手应该这么放，剑应该这么拿！”母亲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她偷偷放松的胳膊。

莫可名状的记忆，交织成一张灰色的网。本以为会永远都回忆不起来的往昔，却在生死关头如浪涛汹涌而来。

那是她最初的家吗？现在他们又在何方呢？他们在思念自己吗？还是他们已经遗忘了，或者他们已经离开人世了呢？

毕竟她已经随着师父修道几十年了。究竟是多少年了呢？

计算又计算，想着至少也有一个甲子了。那么他们没可能还活着吧。

那么，现在回忆起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父亲母亲的形象，却在梦境中挥之不去。

咚咚咚。

敲门声把嘉慕从梦中吵醒。

睁开眼时正是傍晚。她记得从玉骨房间里回来之后，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也是太疲惫，很快就盖着被子睡着了。

“谁啊？”嘉慕翻身下床，走到门口。

“嘉慕娘子，是我，小桃。”

小桃？小桃不在屋子里照顾玉骨，过来找她做什么？

打开门，入目就是小桃哭红的眼睛。

“你怎么了？”嘉慕打着呵欠。这个小姑娘怎么哭个没完啊？

小桃抽泣道，“嘉慕娘子，我，我刚刚想给玉骨恩公上药，可是玉骨恩公不肯，他说不让我伺候，我找送药来的小哥，玉骨也不让进，我又找风公子，可是风公子不知道在哪里……我不太知道人类的事情，是不是人们生病的时候，应该是需要大夫的？嘉慕娘子，你能帮着找个大夫吗？”

哦。难怪她觉得小桃身上的气息很微妙，原来是因为她不是人类啊。可是也不像是妖，比较像是山神精怪一类。她没来过人间，对这些不熟悉，倒是很正常的。小桃说找风公子他不在？那他可能是和沉檀在一起吧。

“行，你在这等着吧，我去看看。”嘉慕爽快地答应了。

“太好了，还有，风公子说玉骨恩公的药一天要喝四次，刚才小哥又去熬了，应该马上就能好了。”

“没问题！”嘉慕笑道。

不过虽然答应是答应了，其实她对衡州也不熟。绕了一大圈才找到医馆，这时候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大夫已经打烊了。

怎么办，把医馆大门一脚踹开吗？好像有些伤害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公众形象。毕竟来的时候，一路上碰见过不少见到她和罗刹鸟对战的路人，看到她非常兴奋，还有不少人送了她些鸡蛋、干粮、还有布料什么的。

“呃，谢谢？”

嘉慕本来是不想收的，可是架不住大家的热情攻势，寻思收下之后就能赶紧跑路了。

于是在玉骨房间焦急等待大夫的小桃，没有等来大夫，只等来了浑身挂满慰问品的嘉慕。

“嘉慕娘子，这是？”小桃很奇怪，“大夫呢？”

嘉慕把东西搁到地上，回答道，“大夫打烊了。”

“那怎么办啊？”小桃急得直跺脚，“那不是耽误病情吗？”

“你先别急，我进去看看。”嘉慕安慰她道，“你不用急，玉骨不会有事的。他要是不听话，我就再给他打晕。”

小桃哭笑不得。

向小桃要了药，嘉慕拍拍她的肩，站在了玉骨的房门前。

说真的，嘉慕此时的心情也一言难尽。

似乎是真的，自从她第一次见到玉骨，他就总是无言地帮助自己，照顾自己。虽然嘴上常常抱怨她笨，可却还是在她遇到困难时出现。

这次，玉骨又帮她挡下了所有的攻击，她的感激与愧疚之情，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真的是个为人付出不求回报的利他主义者啊，可是，作为受益者，却不能说只是理所应当地接受，而什么都不为对方做的。

可是这么长时间，她的确没为玉骨做些什么。最多叫他与绣明、禾志行一起喝过一次茶，还是禾志行主动付的账，除此之外就是叫他一起除妖，除妖。

这么想想，她也太没心没肺了吧？

可是真的没办法，她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就是，事情不到眼前，就不会去考虑。平心静气、心如止水才能延年益寿嘛。不为任何事情烦忧，不为任何事情执着。所以有时候，可能确实是显得缺根弦。

但是，相信玉骨也能理解的吧？

其实下午来的时候，她本打算像一个成熟的大姐姐似的，尽量无微不至地照顾玉骨。可是见到小桃之后，她的思路完全被打乱了。

这个女孩是什么人？有她在就好了吧，自己是不是多余了？这么想的时候，就暗暗为自己尴尬。看着小桃自然地端起碗，有些失落，又不禁恼火。所以，才会故意说一些不大好听的话，坏心眼地想看看对方为难的样子吧。

她比不了玉骨，她没有那么无私。修士独善其身，不问世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自私。

可是又能怎么办。和天地、命数、运势、潮流比起来，单个人的力量是多么微小。即使自负如她，要想对付天门，都是蜉蝣撼大树。

任何人都有感到无力的时候，可是也总有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

总之现在，她的目标还是很明确。

嘉慕轻轻地敲了敲门，“少侠，我进来喽。”

里面没有回应。一进去看见玉骨躺在床上，脸朝着里面，一动不动，可能是睡着了。桌上药碗是空的，看来不管怎么说，药还是喝了。

之前就说过了，嘉慕走路没有声音。她站在玉骨的床边时，玉骨一点也没有察觉。

真的睡着了吗？她探头，想看看玉骨的脸。

他还真的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脸色略显暗淡，好像眉头还是紧皱着的。怎么，睡觉还会生气吗？

他常穿的这套很显身材的玄色衣衫，后背也被那该死的刀劳鬼弄得千疮百孔的，真的是很遗憾。

对了，既然决定了要为他做什么，明天去上街给他买套成衣吧？虽然说自己做更有诚意，但是嘉慕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她唯一能做的手工就是折个纸青蛙。

那么现在，就趁着玉骨睡觉，偷偷给他包扎一下好了！如果他醒了表示拒绝，那么自己就真的把他打晕！

不过，他为啥要拒绝啊？真是搞不懂。难道他自己能够够到自己的后背上药吗？

说干就干！

嘉慕一阵风似的去厨房要了热水，又问下人要了用来包扎的干净的麻布和剪刀。又偷偷溜进玉骨的房中，用蜡烛的火烧了剪刀，决定就这样把玉骨的后背的布料剪下来。他睡得正沉，肯定发现不了！

剪刀亮闪闪地在烛火前发光，嘉慕的心却动摇了。

话说啊，为什么会没有大夫？不是风公子给看的病吗？风公子为什么不管啊？是了，风公子在解决沉檀的问题，还真没法儿甩锅给他。

那就怪范老爷！为什么都不知道找个大夫给玉骨上药啊？唉，他肯定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儿子儿媳身上，估计也是忘了。

算了，没办法，大家都挺忙的。她虽然没包扎过，不过原理还是知道的，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大概。

不管了，她就剪吧。

她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