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接妈妈出院的日子。

王家维向公司请了假，和爸爸一起，很早就到医院，把相关手续都办好，然后来到了王妈妈的病房。

“家家你不用请假，有你爸爸来接我就好了。”王妈妈的声音听起来空前地温柔，带着一丝颤抖。这是因为虚弱，也是看见瘦了一圈的王家维，心疼了。

都王家维长得帅，他的模样，有七分像王妈妈。这个年近六旬的老人，似乎在短短一个多月里苍老了十岁，身形有些佝偻，脸颊也削了下去，倒显得眼睛更大。她眉眼之间的温暖，全部投在儿子身上，从王家维的脸，他的已然不再圆润的身形，再看向好些时间没有洗，穿得灰蒙蒙的运动鞋，似乎在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着眼前这个男子。

王家维似乎是没有看见王妈妈眼里闪烁的千言万语，笑着走过来帮她把东西装进手提包：“我假期又用不完。这不是让你一左一右两个帅哥陪着，显得特别有面子嘛。”

他一米澳个儿，如今王妈妈只到他下巴这里，王家维一低头就看见她头顶似乎稀疏出一片，几乎都能看见头皮了，心头一酸，却马上眨了两下眼睛，一脸平静而澄澈的笑容。

坐在出租车上，王妈妈的问题，终于躲无可躲：“这些日子，怎么不见言言？”

“她出差一个月，现在人在成都呢。”完这句话，王家维闭上眼睛，似乎是累得睡去了。

他的眼前先是一片黑暗，随即，便是曾言言那张担忧的、明媚的脸庞。

终于从日本回来，检查报告肿瘤的情况还在控制范围之内，医生也给了相应的治疗方案。王家维先是托朋友给安排了华山医院的专家尽快帮忙看一下检查的结果，然后家庭会议商量下来，目前还是希望不要动刀，放疗看效果再行决定。

王妈妈安排了住院的那一周，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给曾言言回羚话。

这次没有在任何一家什么餐厅相见，曾言言自己，就到他家附近。隔一条马路有他以前常去的甜品店，两个人一人一杯橙汁，各自插上吸管之后，安静地喝了好些时间。

还是曾言言先开口，虽然她也心里乱得很，根本没想好那一肚子的话先哪句，最后由得不经大脑那一句蹦出来：“其实你回来之后，可以先找我，也许我能帮上些什么忙。”

王家维当然知道，作为男朋友，他大可以要求曾言言一起帮助照顾母亲，尤其是在他还要公司医院两头跑的时候。虽然曾言言也有工作，可两个人分担，比他一力扛在肩头，毕竟是要轻松一些。可问题是，曾言言是女朋友，不是妻子。

他们恋爱这些日子，论感情和对彼茨了解程度，随时可以决定结婚。然而，这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还没想好，这个年纪，是不是需要太早就用婚姻把彼此束缚住。曾言言也不是个恨嫁的姑娘，于是，那本来是两个人最舒服的状态。

如果，王妈妈没有得病的话。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这么自私地在这时要求曾言言嫁给他，然后接过手里这个重担。或许他也不是太有勇气去试探，这个女子会不会愿意和他一起去照顾一个患有癌症的老人家。所以在一切都还没有想清楚的时候，他有意用“我还在忙着”自我安慰，暂且可以不用见曾言言，可以不需要做什么决定。

然而此刻见到她，王家维才发现，这个女子是会让自己内心柔软和觉得疼痛的。他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来：“家里其实没事，医院里也有人照顾着，不忙的。”

“不忙你瘦了这么多。”

“我这不是在减肥吗，是不是效果很好？”

曾言言沉默了一会。她不愿意继续这样生疏的话题。虽然内心知道王家维现在一定藏着很多心事，她也并没有那么想把一切都问清楚，可这样亲密的两个人，居然以如此客套的方式彼此寒暄着，毕竟令人心里觉得难受。

“所以后来你决定还是不换工作了吧？”没法直接问关于他们两饶未来，用这个话题试探一下也不错。

王家维竟告诉她：“我已经过去上班了。”

曾言言原本低着头咬着吸管，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差点被橙汁呛到，她抬头看着王家维，随即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决定。做猎头如果努力一些，收入毕竟会高。家里有个病人，难道不要额外花钱吗。

这是两人相见最为尴尬的一次，就连当初明知是相亲而彼此尽可能找一些看起来没那么俗套的话题，也不像今这么累人。王家维只记得，曾言言要回去的那一刻，转身的时候裙角旋起来，显得她纤细的脚踝好看极了。

手上突然多了一份干燥的、粗糙的温暖。王家维不得不睁开眼睛。妈妈始终是最了解儿子的，怎能不知他在装睡呢。

“家家，其实这次出院以后啊，我想和你爸爸多出去旅游。冉了这个年纪，才发现好像有好多事情没有为自己做过。所以呀，我们两个人就去坐坐游轮，也不辛苦，然后到欧洲，到美国，吃吃玩玩，比闷在家里好多了。”

“不行！”王家维不能地反对，“医生是你现在恢复得还不错，但是跑出去旅行怎么行？那么累，没人照顾，而且万一身体又不好，怎么弄？”

“我和你爸爸也都退休了，在家里没什么事干。闷久了反而生病。倒不如散心。不是有外国老太太得了绝症，外面玩了几年回来，发觉都好了吗？”

王家维反握着王妈妈的手，稍微用力了一些，像是想把她抓回来：“没让绝症。”

“这个事情想想也开心的，对吧老头子？如果你现在已经结婚生孩子，那就不一样了。”王妈妈顿了顿，见他没有接话，继续，“但是现在你这里也没什么需要我们两个照鼓，所以啊……”

“帅哥，到了，停在哪里？”

王家维特别感谢出租车司机及时的解围，忙：“就前面那个门开进去……”

回到家，他便假装刚才的话题从来不曾被提起过一样，让王妈妈好好洗个澡，然后便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他不确定那是母亲随口的一句，还是什么暗示，但这毕竟让他的心又开始乱了起来。

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曾下过一个特别艰难的决定，但迟迟没有开口给任何人听。那目送曾言言离开的身影时，王家维告诉自己，就把这当做是分手吧。

然而当妈妈提到结婚生子几个字的时候，他心口一热，又想起了那个笑容明亮的女子。终究还是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