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中秋,后花园中树木的叶子,大多已经呈现出斑驳的黄色和红色,可是都不及那颗银杏树那般璀璨,一整颗树的树冠都是金灿灿的黄色,极为纯粹,仿佛被淬炼过,连地上都被落叶铺上一层金黄色,在阳光和蓝天的映衬下,更加夺目。
陈玄和易南并肩站在树下,易南静静的看了很久,轻声说:“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看看它。总觉得它是用这样悲壮的方式来跟我们告别。”
“如果一定要离开,这样的方式倒是能让人记住一辈子。”陈玄也随着易南一起看着银杏树。
“总是会离开的。”易南平静的说。
陈玄转过脸看易南,突然一阵心慌,这几天易南在身边的平静日子,似乎太美好了,美好到好像是一场梦,而梦总是要醒的。
陈玄正想说什么,却听到华文在身后小声说:“太子殿下,王后来了。”
陈玄和易南一起转过身,看到王后沿着小径向他们走来。
陈玄自然向前迈了一步,挡在易南之前,待王后走近,两人一起拜下。王后看着陈玄身后的易南,面色阴沉,开口问道:“南儿身体可好一些?”
“二公主已经恢复很多,只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还没等易南张口,陈玄已经答话。
“我在跟二公主说话。”王后面带愠色,仍然看着易南。
易南从陈玄身后闪出来,对王后说:“已经没事了,谢谢王后惦念。”
“那就好,既然已经没事,我有些话倒要跟你说。”
陈玄正要开口阻拦,这次是易南上前一步拦在陈玄前面,答应了王后,然后转身对陈玄说:“太子殿下先回去吧,我跟王后说完话就回去。”
陈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坚持要等易南一起走。这次王后让了步,叫易南跟她去旁边的凉亭,陈玄站在树下等。一盏茶的功夫后,陈玄看易南起身拜别王后,然后向他走来。
两个人在回去南翔宫的路上,易南一直有心事的样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进了屋,陈玄抓住易南,问:“母后跟你说了什么?”
易南平静的说:“左右王后是真心为你好的。”
“我知道,只是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陈玄,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必须承认,你不只是你自己,同时也是太子。太子是未来的王上,而王上不仅仅是至高的权利,更有治理天下的责任,是百姓的天。”
“这个跟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陈玄,你会是一个好王上,如果我是陈国普通百姓,我会希望由你来做我们的王上。”
“回答我的问题,这跟我想你在我身边有什么关系?”陈玄仍然紧抓着易南问。
易南盯着陈玄一会,然后笑了,说:“你说得对,没什么关系。陈玄,我愿意顺应自己的心,会用尽所有努力走下去。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因为我轻易放弃太子地位。”
“我不会轻易放弃,但我也不会放弃你。”陈玄环过易南肩膀,把她拥入怀里。
一晃中秋将至,北沙国使团已经到达平城,安置在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驿站里。此次带领使团来陈国拜访的是北沙国国王次子乌图飞,乌图飞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岁出头,可是因为长年奔突在草原上,看起来倒是沧桑面色。深色粗糙皮肤,一双细长眼睛,单眼皮,眼神凶猛,嘴角却总是向上勾着,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
陈王在中秋夜举办盛大宴会,宴请北沙使团。
是夜,皓月当空,宴会厅里笙乐悠扬,觥筹交错。北沙国属于北方游牧民族,向来豪爽善饮,这种场合更是酒兴大发,频频举杯。
陈玄歪坐在椅子上,微微皱眉,看着眼前欢声笑语的宴厅,心里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的立场,背后的战争一触即发,而此刻大家竟然好像多年至交般举杯交欢。
最开始容王向陈王建议此次宴会的时候,陈玄并不以为然,只是容王坚持说,一来显示大国气度,二来也是先礼后兵的礼数,不能让旁人挑了理。陈王最终采用容王建议,容王借此大摆酒席。此刻,陈玄看着北沙国的使者大口喝酒的样子,心里想他们可知道什么是礼数?
这些人里,最自大的就是那个乌图飞,年纪不大,却狂妄神色,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刚才喝到兴起,乌图飞去给陈王敬酒,竟直接坐到陈王座位上。
陈玄立刻起身上前,要不是陈王阻止,陈玄差点动手把他揪下来。陈玄此举引起乌图飞的注意,回到座位,眼睛还一直盯着陈玄。陈玄也不在意,故意不去看乌图飞,只倒了一杯酒敬陈王。
这时,华文来到太子身后,在太子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陈玄听闻,嘴角勾了勾,起身向陈王拜了下,说要离席一会,马上回来。乌图飞一直盯着陈玄,有些好奇是什么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能露出笑容?于是他也起身,出了大殿。
陈玄出得殿门,沿着游廊转到殿后,过个宫门,就看到易南带着月安在夹道里等他。如今已近中秋,天气凉意已重,易南披着黛青色的披风。陈玄快走几步到易南面前,嘴角带着笑意问道:“你怎么来了?”
易南看远处还有侍卫把守,还是先屈膝给陈玄拜下,才起身说:“下午你去远清阁,把佩剑落在院子里了,我想你今晚参加北沙国宴会,觉得还是给你送来比较好。”说着易南把佩剑从月安手里接过来递给陈玄。
陈玄接过来,顺手挂在腰上,边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一群粗野鲁莽之辈。如今夜里凉了,你快回去吧,小心着凉,我明日再去看你。”
易南答应,刚转身却又被陈玄拉住手转回来,陈玄却也没什么话,只是嘴角弯弯的看着她。易南想起这一个月来,无论是她在南翔宫暂住的时间,还是后来搬到远清阁,陈玄总是会来看她,很多时候都是他批复公文,她在旁边看书。每次陈玄离开前,他都会跟她说说话,然后握着她的手静静的坐一会。此时在公开场合,易南不禁有些害羞,挣开他的手,说:“你也快点回去宴会吧,当心王上找你。”说着就带着月安沿着夹道匆匆离开了。
易南正行至一半,突然从旁边门里闪出一个人影拦在前面,易南顿住脚步仔细看,却是陌生年轻男子,身材高大,棕色面色,脸上轮廓分明,一双细长眼睛,眼神凶狠,神色倒是毫不在意,额头上绑一条暗红色发带,箍住头顶粗硬黑发,长发便随意蓬松散在背后。身上穿着暗红色与发带同色的袍子,整个人像一头暗红色皮毛的狼。这个人站在易南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说:“这位小女子面色倒是白净。”说着伸手在易南脸颊上摸了一把。
易南猜到这位应该是北沙使团之人,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慌忙退后一步。月安赶紧拦在易南之前,厉声说:“你是什么人?怎么如此大胆?”
那人哈哈一笑,说:“你是问我叫什么?我叫乌图飞。你呢?叫什么?”
易南已经平静下来,她拉住月安,说:“想来是北沙国来使。在大陈国这样问女子姓名,是不妥当之事。”
乌图飞不耐烦的说:“我又不是你们大陈的人。”
“可我是。”易南平静的看着乌图飞。
乌图飞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瘦弱女孩,腰杆挺直,很有些对他不以为意的神情。
“我们走。”易南看乌图飞并无其他话,就绕过他,拉着月安一起走了。
乌图飞目光追随着易南一直消失在夹道转角,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