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林晴战亡的消息传回平城那天，正是小年，漫天大雪。

陈玄在陈王议事殿拿着两封战报，一封是北沙国主帅木汗及其主力被歼灭的大捷战报，一封是陈国前锋队主帅林晴战亡。

陈玄整个人僵在原地，久久不能说话。

从议事殿出来，陈玄看到林侯远远从宫门奔进来，他站在殿门口看着林侯快步走近，站在他面前。这个带了一辈子兵的老将，在陈玄面前第一次露出脆弱的神色。

陈玄无法看林侯的眼睛，只能对林侯说：“战报在殿内。”然后就逃离一般快步离开。

陈玄怎么也没办法对林侯说句节哀。节哀，节哀，陈玄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林晴已经不在这件事。

陈玄踉跄着顶着大雪回南翔宫，华文在身后给他打着伞，他却浑然不知，走近南翔宫，看到易南站在门口等他。

不知易南已经等了多久，也没打伞，头上身上都落满雪花。易南一见陈玄，就快步迎上来，嘴唇颤抖着，眼睛里都是伤痛，抓着陈玄的手臂说不出话。

陈玄抓住易南的手，一路扯着进到屋内。屋内点着火盆，温暖如春，易南身上的雪渐渐融化，浸湿了头发和身上的衣服。

易南一直紧紧抓着陈玄的手臂，等着陈玄跟她说句话。她在远清阁听说林晴出事了，不敢相信，一路跑来南翔宫找陈玄。陈玄不在，她就站在门口等。可是此刻见了陈玄，却又不敢问出口。

陈玄进了屋，一直僵立在屋里，没有看易南，也没说话。

过了许久，易南仿佛终于明白陈玄的沉默代表的含义。她松开紧紧抓着陈玄的手，感到自己似乎有些站不住，踉跄着坐到最近的一把椅子上，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

椅子扶手上的硬凉的触感让易南颤抖一下，她闭上双眼，脑海里浮出林晴温暖的笑颜，他一身白色长袍儒雅的身影，他陪她说话，哄她开心，和她下棋，送她白文鸟，逗她笑……

还有他笑着对她说：“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在背后支持你……”

“你这样的性子，以后还要吃苦，如果他对你不好，等我回来，就带你走。”

他一直是笑着对她，就连出发去前线，都担心她会难过。可是如果没有她一直伤他的心，他还会去出征吗？

易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漫出眼眶。

就在这时，门帘响起，从门外带着风雪扑进一个人，是长公主。她一进来就绕到陈玄面前，定了一会，鼓起勇气一般，带着哭音，小声的问：“林晴哥哥怎么了？”

陈玄眼睛很空，似乎看着陈若，又似乎没有看，过了一会，闭上眼睛。

陈若似乎不敢相信，嘴里说着：“不可能，不可能……”她摇着头，四处乱看，突然看到易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陈若什么也没想，几步冲过去，扬手就打了易南一个巴掌。

易南被打得歪过脸，脸上立刻显出几个红色指印。陈若留着指甲，还带着护甲套，这一巴掌下去，易南左脸上被划了一条长长血痕，血珠慢慢的渗出来。

陈若红了眼，打了一掌，还欲再打，却被陈玄从身后紧紧拽住手。

陈若仿若疯了一般，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哭喊着：“易南，是你害死林晴哥哥，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易南一直闭着眼睛，泪水早就泛滥，和脸上的血混在一起，流下脸庞。

陈若还在拼命挣扎，陈玄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把她送到门外，让侍卫带她回应熙宫。

陈玄回到屋内，看到易南还坐在椅子上，左边脸颊上泪水血水一片，他上前几步，伸出手想看看易南脸上的伤。就在要碰到易南脸庞的时候，易南却偏了头，躲开陈玄的手。

易南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抬眼看了一眼陈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复杂伤痛。

陈玄心里很痛，林晴是他这么多年最好的兄弟。而他也无法否认，林晴会去战场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还有易南，她一定很难过，他很想抱抱易南，却似乎抬不起手，就连看着她似乎心里也有对林晴的愧疚。

易南无声的流泪，不知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陈玄。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绕开陈玄，离开南翔宫。

易南走后，偌大的屋子里只有火盆偶尔迸发的火星声音。陈玄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才慢慢坐在椅子上，把头仰在椅背上，闭上眼，用手盖住双眼。

接下来几天，陈玄仍然非常忙碌。陈王最近身体不适，政事基本都交由陈玄处理。当务之急是北沙国战事前线主帅战亡，现在由副部代理帅位，可总不是长久之计。另外，林晴战亡，朝廷为表彰林家忠诚，对林晴后事的体恤极为丰厚，追封林晴为侯爵，更是破例允许林晴的牌位入武侯祠。

这些都是陈玄亲自操办，可是陈玄却从未亲去林府，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林侯。而林侯也从未再进宫面见陈王，连厚葬林晴的圣旨，林侯都没来谢恩。

这几日已经临近除夕，宫中各处都在忙忙碌碌的准备过年，打扫房屋，量裁新衣。林晴战亡一事，很快就被过年的喜庆气氛给掩盖，大部人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氛中。

而陈玄知道，林晴的事，在林府、易南、陈若和自己这几个人心里会成为永远的伤痛。

他这几日没去远清阁，易南也没有过来南翔宫。

林晴成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堵看不见的墙，无法忽略，也无法逾越。

陈玄去应熙宫给王后请安，长公主从未出现。说起林晴的事，王后也落了泪，最后还是陈玄劝慰王后。

转眼到了除夕，这日宫中早就准备好张灯结彩，更换对联，四处悬挂红色灯笼。按照惯例，这日不开早朝，陈王和王后清晨去祠堂祭拜祖先，陈玄随行。晚饭是宫中家宴，陈王和王后带着宫中家眷在大殿一起吃团年饭守岁。

因为是除夕家宴，陈王和王后会从陈王寝殿一同出发，身为太子，陈玄要亲自去陈王寝殿侍奉，并陪送父王母后前往宴会大殿。他们到达时，宫中诸人早已经在大殿等候。待陈王、王后进殿，众人均起身跪下行礼。

陈玄走在陈王身后侧，一进殿就扫视一圈，找到易南的身影，她在一侧拜下，低着头看不见神情。而长公主没跟易南坐在一起，在大殿另一侧。

待陈王和王后坐定，陈玄也入座，家宴算是正式开始。先由陈王和王后举杯，然后陈玄向陈王和王后敬酒。

陈王因为身体不适，免了很多繁文缛节的仪式。在首轮大家敬酒后，就只是传了歌舞，然后吩咐大家自行玩乐，自己歪在长榻上跟王后和各位嫔妃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