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最后真的死了。
事发后的第二天,双脚被钉在地上跪着,身子绑在柱子上,挂着土匪的牌子,被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围攻,过了一天一夜,才被枪决于菜市口。
陈戈没去,这是从都来顺里的食客们交谈得来的消息,心中波澜不起化作一声叹息。
米粒儿表现的很平静,就连晚上哭的时候,也没发出多大声音,十三四岁的人儿,倔强的一如砖缝里的野草。
老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如果不是那个水泡过的风筝,你甚至都没感觉他出现过。
这或许是涌泉相报,又或者是行侠仗义,在这样的年代里,都显得渺小和脆弱。
“谢了。”
陈戈把衣服穿好,对着钢镚儿笑了笑。
“没事儿。”
钢镚儿收起药,像看鬼魅一般看了陈戈一眼,起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开口问过为什么。
陈戈躺回到椅子上,太阳晒在身子上,暖暖的,让人犯困,他伸手端起旁边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口齿清香。
哗啦!
三爷把手里的报纸折叠好,放回桌子后顺手拿起手把壶,吸溜一口,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坐正身子,闭目养神。
身子健朗,站时挺拔如松,坐时腰背依旧挺直,须发皆白,倒是称得上仙风道骨。
一坐一躺,二人谁也不打扰谁,时间就这么惬意的流逝。
碎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二人依旧都未曾睁眼,便知道来人是谁。
一身红色碎花布衣,脑袋上的长发被编成麻花,末尾用一尺鲜红的绳子扎住,樱桃小嘴,牙齿雪白,水汪汪的大眼睛上睫毛微颤抖,整个人儿像是披着阳光,晃的睁不开眼。
“恶奴!”
米粒儿轻轻推搡着陈戈,清脆如莺般的嗓音响起,天真烂漫的笑着,酒窝里像是灌了蜜,甜的醉人。
陈戈眯着眼看她:“有事儿?”
米粒儿故意不去看三爷,趴在陈戈耳边故作神秘的说:“门口站在两个人,可就是不进门。”
“你跟他们说不卖。”
陈戈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眉头一皱闭上了眼睛。
“不是看我,是看匾额。”米粒儿说完直起身子,看到三爷缓缓睁眼后,笑着叫人:“三爷爷好。”
“嗯,好。”
三爷和善的对米粒儿笑了笑:“忙去吧。”
米粒儿脆生生的答应一声,瞪了一眼陈戈后,笑着离开了。
“什么年龄就该有什么心态,这孩子蛮有灵气儿的,可惜了。”三爷直接没提门口那茬,而是说起了米粒儿。
陈戈知道三爷说的是米粒儿的城府,这丫头白天看着天真烂漫,谁也想不到她会经常在晚上偷偷哭,你也想不到,她其实随时准备着去杀掉张尧。
一个满是灵气儿的孩子,被这仇和恨给毁了。
“可惜那老爷子杀的是赖子,如果杀了张尧,米粒儿或许会好起来吧。”
陈戈干脆坐起来,喝了口茶水说道。
“你信不信,再给那个老哥一次机会,他依旧不会去杀张尧。”
三爷和善的笑着,表情里满是笃定的意味。
这一点陈戈却想不明白:“为什么?”
“只做他认为对的。”
三爷笑着收回视线,抬头看着天空,显得有些神秘。
杀赖子是对的,杀张尧是错的?
这样的逻辑让陈戈有些哭笑不得,既然打算报恩杀人,杀什么人有区别么?
想到这里,陈戈忽然楞了一下,望着三爷不太确定的说:
“民不与官斗?”
“呵呵,说对了一半,你再想想。”
三爷站起身笑了笑,迈步往屋子里走去。
陈戈低着头,将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良久以后,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对着已经迈进房里一只脚的三爷说道:
“你的意思是米粒儿杀张尧就是对的?”
三爷停下脚步,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陈戈点了点头:“在我看来是对的。”
陈戈没有反驳,即便他不太认同这个逻辑,因为两个人之间差着接近一个世纪,或者这个叫侠气?
其实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会不会有人出手帮米粒儿,否则凭她一个人,要想完成复仇,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戈也没打算去说服这个倔强的丫头,从她扮成乞丐风餐露宿,等待张尧出现,也不管对方有多少人,提着匕首就冲上去后,
你就该清楚,没人能阻止她复仇,要么她死,要么张尧……
陈戈一口喝光杯子里的茶水,稍微活动了一下上身,缓缓的站起身,他决定去门口看一下,三爷的态度有点反常。
而且,当米粒儿穿着鲜艳衣服,粉雕玉琢一般出现在都来顺门口时,几乎可以通杀所有异性,而且真的有个不太检点的富人,打算把米粒儿买回去。
这也是刚才陈戈直接说不卖的原因,红颜祸水,如今还是豆蔻之年便可见一斑,若是成年了,那还了得?
一个眼神凌冽,彪悍孔武的汉子就站在都来顺大门外四五米的距离,仰着头盯着匾额,一句话也不说。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眼神阴冷的年轻人,目光正好落在刚出门的陈戈身上,眉头一挑,挑衅意味十足。
陈戈没搭理他,目光在汉子身上一扫,转头看米粒儿。
米粒儿双手捏着麻花辫,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的看着汉子。
不知道为什么,陈戈看到眼前的米粒儿,莫名其妙想起一个名字:
李铁梅?
有那么点味道啊,反正汉子看起来不像好人。
米粒儿突然动了,迈步走下台阶,来到汉子面前,昂起头对汉子说:
“喂,您要么进去,要么离开,我们这也不缺门神,挡在门口干什么?”
汉子没动,年轻人先沉不住气的往前一步,丹凤眼一眯,五指如爪般,就要抓向米粒儿。
陈戈和汉子同时动了。
汉子抬手压住年轻人的手,而陈戈则直接往前一步,站在米粒儿身后。
“动一下试试。”
陈戈嘴角抽了一下,面无表情。
“呵呵。”
汉子甩了下头,让年轻人退下,看着陈戈笑了笑:“走。”
年轻人看着陈戈,冷笑着舔了舔嘴唇,一种叫噬血的味道浮现,然后他转身跟上汉子时,右腿绷直,用脚后跟往地上一磕。
咻!
一块石子儿径直射向米粒儿。
陈戈看到年轻人抬腿下压时,手已经搭上了米粒儿的肩膀,迅速往后一拉,同时往前迈步一挡!
啪!
石头打在陈戈小腿上,火辣辣的痛。
你大爷!
陈戈脚下一点,顺势往前一扑,抬手抓向年轻人右肩膀。
年轻人仿佛背后有眼一般,右肩往前一带,后撤一步,腿、腰、背霎时绷紧如弓,而后右肩往回一收,对着身形不稳的陈戈胸口就撞了过来。
一切来的太快,陈戈根本来不及抬手防备,只得在着一刹那切换出僵尸特征硬抗这一下而后迅速恢复正常。
虽然觉醒度不高,可是陈戈对自身的坚硬程度和这种普通的打击力度还是有一定的心里准备,
可是,让陈戈意外的是,对方的这一撞,竟然直接将他撞的后撤数步,胸口更是火烧一般的疼痛。
啪!
身后一只手托住陈戈的腰,让他稳住身子后,又迅速收手,侧身迈步绕过陈戈。
“小哥儿,回去了。”
钢镚儿看着陈戈笑了笑,攥住陈戈的手臂往回拉,眼里好像根本就没有那两个人。
年轻人活动了一下肩膀,脸上变的红润异常,冷冷的瞪了陈戈一眼,迈步转身跟上了汉子。
“恶奴,不错,该赏。”
米粒儿大眼睛眯成月牙,满脸欣喜,跟着钢镚儿回了都来顺。
陈戈舔了舔嘴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都是一群什么妖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