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回过仙界一次,那时候絜扈了无音讯已久,人人都说战神平乱有功,絜扈之名响彻六界,所以功高盖主,这把利剑还是碍了仙帝的眼,这就是他突然身中奇毒原因。
他是吾唯一的好友,但是有关他的一切,吾与六界的其他人听说并无不同。
妖族的王大多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就像他们都说絜扈要死了,吾只能听着他们说絜扈要死了,就像宁儿要回仙界,吾只能看着她回仙界。
就像宁儿回来的时候,赞叹都昱山的春花的时候,突然倒下的时候,医官说她时日无多的时候,吾……无能为力。
吾这一生得到了许多,想要而后来得到的却极少。
在与长老们商量吾要带着宁儿进入禁地的时候,看着他们严肃拒绝的脸,吾突然想到,在还是少年的絜扈第一次离开妖族的时候,吾曾向长老们要求过,吾要独自一人去外面走走,他们就是像现在一般,摆出这幅表情,下一句话必然是,您是将带领妖族走向更高荣耀的王啊。
吾突然觉得疲惫,吾与絜扈之所以能成为朋友,不仅是因为吾曾经救过他,而是因为吾与他,都是困兽,所以两人相聚时,永远只是喝酒,而避而不谈自己或是对方。
吾说,这是王的命令。
他们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然后跪倒在地,吾没有再看他们,只是抱着宁儿去了禁地。
那是吾漫长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吾为宁儿在禁地中建了一个小木屋,那是吾一生中最得意的成就。
吾与絜扈在少年絜扈离开妖族之后的每一次相见都是有某种沉重意味,而与宁儿相处却是不同的,像都昱山盛开的朗日花,她永远令人愉快,这时吾便感觉到在天地间呼吸着的,确实是仙渚。
直到那天,宁儿笑着说要出去采鲜花来换现在屋里摆着的,吾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不久,在她转身出门的时候吾又问了一遍,她没有回头,嘴里答着不久,声音轻快,推开门就走了,她好像从来就只是那个第一次来都昱山看见盛开的朗日花然后两眼放光赞不绝口的小姑娘,从来,从来。
所以吾等了很久,菜热了几回,她没回来,吾又倒了重新煮过,但她没回来。
絜扈来了,那时的他已经完全是憔悴的样子了,他说,都是他的错,他说,他有办法找到宁儿。
但其实他与吾何其相似,他不过也是个无能为力的人。
吾与他,对于生命中将要来到的,和注定失去的,在面对这一切的一切的时候,力量微小,甚至是无可奈何的,尽管,他是所谓的战神,吾是所谓的妖皇。
絜扈偷了仙界至宝牵魂帆,凡是与他同出一脉的仙家灵聚,皆能感应到宁儿的气息,并且絜扈将自己的一缕生魂附着在牵魂帆上,一但宁儿的气息出现在天地之间,牵魂帆就会指引她回到絜扈身边。
吾与絜扈能做的,不过是等待而已。
……
宁儿离开后百年,陨落的神越来越多了,六界从一开始的躁动,战乱不断,到后来的恐慌,最后终于意识到六界是一个整体,这把刀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
仙界开始在人间开创宗门,他们号称是要给予凡人与神同寿的机会,实则是在预备仙界生生不息的火种。
而精怪化形过于依赖充沛的天地灵气,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妖族比仙界对于灵气的渴求更加强烈。吾与众长老反复商讨,最终决定秘密让部分妖力强大的族人进入“冬眠状态”,等待灵力之春的到来。
而明面上,六界经过共同的商议决定以封印的方式来留存日益减少的混沌元灵,并且,决定用神躯养灵,日后在合适的时机适当的从封印中放出一定的混沌元灵,以勉强维持六界修行。
众人为此做过许多尝试,最终发现只有活着的,处于巅峰状态的神的神躯才具有真正养灵的资格,这是目前最好最有效的方法。
吾与絜扈就是最终的人选,吾虽然是妖族的王,但妖族年轻一辈的强者都已秘密的进入“冬眠”,剩下的,吾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而絜扈,他是自愿的。
他说他已经厌倦了仙界的尔虞我诈,这盘赌局他搅和得差不多了,现在正是漂亮的全身而退的好时机。
吾与絜扈还有一个共同的原因,以神躯养灵,或许是能苟活更长时间的办法,也许,在这个更长时间里,吾与他有一日可以等到宁儿。
六界强者共同筹备了所谓的妖神大战,吾与絜扈执手在洪荒大典下写下了这一卷的结尾,“大战”的真正的“围观者”会成为最好的佐证,是的,这个计划中,稚嫩的后辈们都被隐瞒了真相,他们尚未察觉到天地灵气的秘密,或许无知和习惯会让他们找到更好的生存方式,而吾与絜扈各自长眠于各自的幻境当中,外界的一切就不可得知了。
如此又是一千一百年过去了。
天地间终于有了她的气息,时隔一千一百年,絜扈又来找吾喝酒,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从他的眼睛里,吾看见了波动的,她的身影。
可惜,可恨,吾与絜扈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了。
……
只是吾没有想到,宁儿会先出现在吾面前。一千三百年后,她终于从那个清晨回来了。一身红衣,正如吾千百次想象的那样,红色,的确是适合她的颜色。
尽管她的容颜已经完全变化了,但她的气息,她的脚步,她哄骗的,若无其事的微笑,这一切都在叫嚣着,她回来了。
直到她唤吾阿良,吾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千三百年来,吾……是寂寞的,可还是舍不得,这朵朗日花开得太美,太娇媚,尽管是欺骗的,剧毒的,但只要她一滴眼泪,一声阿良……
所以吾在絜扈来之前将她送走了,永远的,永远的,将她送回了她自己的都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