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几天，N大就放了寒假。同大多数美国学校一样，假期比起国内高校都要长一些。许艾阳按捺不住初次回国的兴奋劲儿，一早就订了机票，临回国前，她约了林晚亭在咖啡馆。

自从感恩节后就没再见过林晚亭，一个多月不见，林晚亭的消瘦让许艾阳吃了一惊。

“晚亭姐，你没事吧？”许艾阳一下想起唐人街见到打工的林晚亭，心里的疑惑又浮上心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过得如此窘迫？仅仅是她说的在找工作吗？

林晚亭浮肿的面颊和浓重的黑眼圈显示，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没事，忙着找工作找实习。”她摇摇头说。“希望到你找工作的时候能比我顺利。”她叹了口气，“不过你学校比我好得多，人又比我聪明得多，应该不会受我这茬罪。”

两人叫了杯简单的咖啡，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怎么样？”林晚亭问。

“还挺好，各方面都学到很多，我还交到了位很好的美国朋友。我们的学生组织也很厉害，藏龙卧虎！”许艾阳说起自己的事，越来越兴奋，“我最近在搭建团队内部组织架构，发现了之前好多没发现的问题，干了好多之前没干过的事！现在特别热烈的期望新一天的到来！”

许艾阳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可她忽然想起来这也许会刺激到林晚亭，硬生生地打住了话题。

“挺好。”林晚亭点点头，黯然叹口气，“你现在这样真的挺好，毕竟还没到我这个时候。”

她搅动着自己杯中的咖啡，神色落寞。许艾阳觉得林晚亭和她之前认识的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人透出难掩的疲惫与落寞，是压力太大的缘故吗？

“美国找工作，这么难吗？会不会过段时间就好了，水到渠成。”许艾阳试探着安慰。

”我现在就后悔没学理工科，咱们这样普通家庭的孩子，学了什么社会学……呵呵，什么光荣什么梦想，走到哪里，还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许艾阳沉吟着没有说话，说来也巧，本科都是英语系的她们毕业后都来了美国读社会学。作为同系，找过工作的林晚亭自然更有发言权。她静静听林晚亭说着，“咱们的专业根本找不到好工作，我只能做做擦边的，像文件整理，翻译翻译，零零散散做些活儿。找全职工作，太难了。实在不行，我就去教吧，做家庭教师。签证问题没法解决，但起码一年实习期间还能有些收入。”

“我有时候在想，自己花这么大价钱出国留学是为什么？我家为了我出国，已经……”她摇摇头，把话咽了下去，“我也时常自问自己为什么非要留在美国，非得做着二等公民受尽歧视。但我爸妈含辛茹苦把我送出来，花了他们大半辈子的心血和积蓄，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林晚亭抿了一口咖啡，淡淡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带着丝缕苦涩。

这是许艾阳第一次听到身边亲近的人对这个国度的抱怨，这个充满自由希望与爱的国度，也会成为很多人的梦碎之地的吗？

“找工作这样难啊？”许艾阳问，她初来乍到一学期，对后日为了生存而留下的艰难困苦毫无概念。

“我来告诉你在找工作要经过几道关卡。也给你后面打个预防针。”林晚亭说，“首先，你的专业就把人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其中理工科比非理工科，能留下来工作的时间要长两年。而这还不是最难的。”

“你如果想在美国合法工作赚取薪水，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身份问题。为了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你的公司需要为你出示证明，证明你的工种他们本国人做不了，你的工作具有不可替代性。如果这个证明一旦有异议，那么你只能跟你的外国梦说拜拜。”

“如果你顺利通过了这一步，那么恭喜你，接下来还有大boss工作签证在等着你。但由于申请工作签证的外国人太多，美国政府采取了抽签制。抽签，赢乐透中大奖的方式的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抽到。”

工作机会靠抽签？“这，这不是儿戏吗？”许艾阳脱口而出。

God bless US!(天佑美国)！林晚亭无奈的耸耸肩，“这也许是脑筋简单的美国人认为最公平的方式了。又不能不要移民，又不能要太多移民，那怎么办，抓阄呗！”

“那如果没抽中呢？”许艾阳问。

“如果抽不中，时间一到，就请卷着铺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林晚亭说，“黑户也可以，但是是违法的，随时面临被驱逐出境的可能。”

“就，就这样？”

“是啊，还有一个学期。如果我还找不到工作，我就只能回国了。跟美国梦，彻底说再见。”林晚亭深吸一口气，一声长叹。

“没事的晚亭姐，一定能找到的，还有一学期呢！”艾阳宽慰着。

林晚亭却摇摇头，“我真是选专业一时爽，找工作火葬场。家里没钱没背景，读什么社会科学，那都是白富美阶层的专属学科。我们这样没背景没家世的，就应该好好学个理工科老老实实搬砖……你要是想留美国，可千万别像我一样，你现在转专业还来得及。”

那一瞬间，艾阳觉得林晚亭变了，不再是那个当初鼓励她致力于社会科学，热衷于研究各地人类文化、最新学术的她了。可能是找工作的太大困难打击了她的积极性，导致兴趣被完全磨灭了。

“就，就没有别的方式吗？”

“有啊，假结婚，找学校挂靠，再读一个硕士博士……”林晚亭语中尽是落寞。

“新闻报道里说，留学生都是精英的。”许艾阳想起林晚亭要出国留学时左邻右舍那羡慕的眼光，只知漂洋过海破茧成蝶，又谁知在另一个国家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呵呵”，林晚亭苦笑，“精英。我原来也以为我是，直到现在才发现，在我想要的现实面前。我这个‘精英’，一文不值。“

艾阳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说。如果一切真如林晚亭所说，留学生，外人眼中艳羡的天之骄子。别人看他们外面光鲜，谁知他们正为一纸签证苦苦挣扎、死死硬撑。

”没事儿，我说了这么多，只是吐吐槽。”林晚亭说，“别打击到你。你还有两年呢，到时候形势肯定跟我不一样。这里，毕竟还是实现了很多人的梦想的。”

“帮我回去看看李彬。”林晚亭说，“我今年回不去了，替我带个好给他。”

和林晚亭分开后，许艾阳在图书馆碰见了查找资料的宋浩然。

“假期什么安排？”宋浩然问。

“我，我要回国了！”许艾阳说，有些兴奋，“订好了机票，后天就走。”

宋浩然抬头，不知为什么，许艾阳竟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艳羡。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注意安全。”他淡淡地说，在许艾阳临走时又补了一句，“多拍些你家乡的风景，发给我看看。”

“嗯嗯。”许艾阳正要点点头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乔伊的话，“学长，我回国后，还有什么能帮你做的吗？”

一句话，宋浩然陷入了沉思。他看着许艾阳，缓缓地说，“我小时候，在一个叫做h市的地方上过几个月的小学。那是我对祖国唯一的记忆……”宋浩然翻过手机，许艾阳这才留意到，他手机背面是中国地图。

“在这儿附近。”宋浩然说，“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吧，算了……”

“我知道！我外婆就是那里的！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学校！”许艾阳兴奋地说，宋浩然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我刚好回家要去那里看外婆！我知道了，会替你去那里看看，多拍些照片！实在不行现场连线，你想看什么，我播给你！”

宋浩然露出一丝久违的笑，笑得和煦温暖。“好，多谢你，替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