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徐荣明白这点。虽然这一次小遭遇战,利用天色和突袭,成功的逼退了皇甫嵩。但对皇甫嵩造成的实际损害微乎其微。只需等待几日,收拢起残兵,皇甫嵩一定会选择从上游强渡洛河。
这一次,无可阻拦。
徐荣收拢了骑兵,望着深沉的夜色发呆。最终,他没有选择返回自己的营地,而是从间道,绕过了皇甫嵩军营,朝敌人的后方前进。这一夜月亮很明亮,徐荣军小心翼翼,缓慢前行,直到半夜,才在一处山坡后歇息。从这里朝洛阳望去,仍能依稀看到皇甫嵩营中的燃烧的火堆。夜里行军的速度,太过缓慢了。徐荣没有多说,命令军队就地休息。
经过了一条的鏖战,西凉兵都很疲倦。也就是这支久经战争的骑兵,能忍受这种长时间的折磨。换成河对岸那些,早就溃败了。
因为没有携带物资,西凉兵只能拉过披风包裹着铁甲,和衣而眠。冬日的露水不重,却冷得刺骨。人昏昏沉沉睡过去,没多久又因为寒冷,大脑像被针刺一般疼痛,随即醒来。
徐荣站在山脊上,啃着干硬的馍馍。馍馍真的是又干又硬,咬着硌牙,嚼着无法吞咽。这些日子在洛阳吃得太好,使得徐荣有些不适应这种艰苦生活了。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徐荣不紧不慢地啃着,嚼碎,努力地去适应。
等到天际快要放明的时候,徐荣被庞德吵醒。庞德脸皮紧绷地盯着徐荣,指向西方,说:“将军,那边有军队来了。”
徐荣眼前一亮,问:
“看清楚打的什么旗帜了吗?”
“是皇甫嵩的军队,”庞德回答,“应该是皇甫嵩运粮的后队赶上来了。”
“……哦。”
意外的收获。徐荣先是一怔,继而露出微笑,吩咐:“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吞下这头大肥羊,正好可以用飨。”
…
辎重队遇袭的消息传到军营时,皇甫嵩刚睡了午觉醒过来。亲兵拿来帕子,让皇甫嵩洗了脸。皇甫嵩坐在胡床上,喝了茶,问起收拢残兵的事情。亲兵回答后,才迟疑地将徐荣攻击了辎重队的事情说出。
皇甫嵩聚在空中的手顿住,惊愕茫然。
辎重队遇袭?
皇甫嵩迷茫地看向亲兵,又再三确认,最后灰着脸接受了这个事实。皇甫嵩没想到,对方竟敢在夜色中行军,且绕到了他的后方。皇甫嵩沉默了良久,吩咐亲兵把军中将校都叫到大帐之中。
皇甫嵩又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
这支遭到攻击的辎重队,是皇甫嵩派去运粮的。如果没有了这批辎重,军中的粮食,大概还够食用七天。七天,不多不少。如果能攻下洛阳,自然能得到后续补给。可若是被敌人拖住,一支没有粮食的军队,便会不战自败。
皇甫嵩头疼地揉着额头。
敌人不该知道他派人去运辎重了,也不该在这时,敢越过他的防线,前往后方。但也正因为这些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才给他造成了意外严重的麻烦。皇甫嵩起身离开营帐,前往中军大帐。
进入帷帐,一批将校已端坐其中。皇甫嵩从中走过,到前方坐下。他一一扫过与会的人,众人的脸色都有些惊恐不定的意味。
“辎重遇袭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皇甫嵩问。
诸将沉默不答。
“将士们知道了吗?”皇甫嵩又问。
“应该没有。”
这一次,赵谭连忙回答,“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加上昨日的战败,军心一定会动荡不安。因而我们封锁了这个消息。想来,士卒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儿。”
皇甫嵩瞟了赵谭一眼。这人倒还聪明。只可惜,是小聪明。如果不是赵谭在洛水上游的溃败,昨夜的灾难性撤退,就不会发生。皇甫嵩清了清嗓子,说:“他们也许现在还不知道,但总会知道。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说,是吧?”
“是。”
诸将附和。
“那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
又是一阵沉默。
这是一个很难去回答的问题,不是答案很难,而是说出口很难。赵谭看了看身侧的几位同袍。从他的眼色,这几人分明已达成了某种约定。在几人微微点头后,赵谭拱手道:
“禀将军,末将以为,我等如今该早做打算,撤回扶风。”
“撤回扶风?”皇甫嵩似笑非笑的看着赵谭,“那你说,曹孟德和洛阳的将士们,该怎么处置?”
赵谭咬了咬牙。
“将军,曹校尉手下不过千余人,洛阳却有数万西凉士卒。曹校尉坚持不了太久,恐怕,如今已经被西凉人击溃了。”
“哼。”
蠢货。皇甫嵩暗自骂了一句,又说:“那依你之见,洛阳的天子和这京畿饱受蹂躏欺凌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赵谭愣住。
他左右看了看,这才品出皇甫嵩话中的意味。皇甫嵩根本没有撤军的打算,问他们只是单纯想知道他们的想法罢了。“将军,”赵谭没有回答皇甫嵩的问题,径直劝谏道,“如今我军辎重被烧。如果我们抵达洛阳,却发现曹校尉早已败亡。洛阳城坚池固,恐非一日所能攻取。到了那时,我等可就真的进退两难了啊!”
“那你是以为,我军撤退,就有活路吗?”皇甫嵩反问,“没了粮食,敌人又在去路上一再骚扰。我等恐未退回扶风,便已溃败。更何况,就算我等能回到扶风,董卓那厮又岂能轻易放过我们?子敬啊,子敬,你跟了我这么久。你为何不好好想想,我们此次起兵,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大汉吗。汉朝积弱衰微,已愈百年。自桓灵以降,宦官和外戚轮番掌权,肆意妄为,生灵涂炭。故四海之内,叛乱不断。内不能安民心,外不能除戎狄。这样一个大汉,还值得为它拼命?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已进入一个需要明哲保身,割地自守的时代。
赵谭自然想不明白皇甫嵩的问题。他看向皇甫嵩。皇甫嵩呆呆地望着营帐门,似已神游天外。此刻,皇甫嵩眼前浮现的,是皇甫家恩宠隆盛的功勋利禄,也是数年高官显位的超然卓绝。一幕幕过去的场景,在皇甫嵩眼前走过。最后,他的视野定格在死去的盖勋身上。盖勋跪在地上,双目圆睁,如要喷出火来。‘去洛阳!去洛阳!’盖勋的剑横在脖子上,朝着皇甫嵩高喊。
皇甫嵩打了一个冷战,回过神来。
“诸君,”
皇甫嵩对众将道,“如今,摆在我等面前的,只有向前一条路了。要么,攻入洛阳营救天子。要么,便是为大汉死节。生为汉臣,死为汉魂。这是我等早该有的觉悟。”
这一次,见皇甫嵩主意已定,没有人再顶撞他。
众将追随皇甫嵩数年之久,一同征战沙场,同生共死,这份情谊是外人理解不了的。其实,在座的人,恐怕没有几个明白皇甫嵩所说的汉节。但既然将军下令了,也便跟着前行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