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说，他比蔡琰更了解这座宅院，并非信口胡说。

董卓是西凉人，他在洛阳当然没有府邸。这座宅院，过去是十常侍张让在宫外购买的。曹操在这个院子里，留下过偷入舞剑，翻墙而走的小故事。

离开蔡琰，曹操很快来到库房外。

门外只站了两个卫兵。

相较于前庭现在外松内紧，遍地是人的情况，后院可以说毫无防备。这大概是因为董卓没想过有人能从内院出现，也不认为有人会对李儒下手。就算要暗杀，百官公卿的对象也该是董卓才是，去杀一个文弱书生李儒做什么？

曹操却不这样想。

现在董卓防备森严，想要在重重人群中，刺杀董卓。恐怕得有吕布的勇武，还要抱着必死的觉悟才行。而李儒身为董卓的智囊，处处为董卓出谋划策。若是能杀掉李儒，便等于断了董卓一臂，做到这件事情的难度却要小很多。

曹操摸出从狱卒处取来的短刀，小心翼翼地摸向库房。

库房内。

李儒站在成堆的贺礼之中，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拿着刻刀。检查过后，便在礼品名称下打个印记。蓝田出产的圆润玉璧，散发着幽然香气的沉香木，东海运来的珊瑚树、夜明珠，辽东奉上的千年人参，鹿茸，虎鞭……各种各样的礼品，堆满了整个库房。琳琅满目，令人感叹。这便是身处京畿，掌控天下的感觉吗？李儒拿着刻刀，仿佛握着的，是大汉的权柄。他只需要在上面勾一下，便足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后方，响起些微的脚步声。

李儒没有回头，心中仍默念着数字。他把进屋的人，当做了守在门外的卫兵，大声道：“没叫你们，谁让你们进来的？都出去！”

李儒身后的人没动。

李儒这才感觉到不对，回过头来。曹操手握短刀，凶狠地盯着李儒，就像老鹰盯着毒蛇。短刀之上，鲜血仍一滴一滴向下淌。李儒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道：“曹孟德？你怎么会在这儿？”

“欢喜的日子里，人的心总是比往日浮躁，不安定。”曹操回答，同时向着李儒逼近。

李儒略一沉思，便明白过来。

多半是牢内的狱卒，露出了破绽，被曹操抓住了。李儒无奈地叹息，思绪重新回到眼前。曹操这嗜杀的姿态，可不是开玩笑的。可叹！守在屋外的两人，都是西凉军中有名的猛士。在曹操手下，竟连示警的机会都没有。

“曹将军且慢。”

李儒思索着，放下竹简，不动声色地将刻刀隐匿在袖中，劝说道，“曹将军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您没有理由，一定要杀了我，对吧？”

曹操冷笑。

“为虎作伥，狐假虎威。这两个理由，足够杀你吗？”曹操没想和李儒过多废话，当即轻身扑向李儒。

李儒连忙朝后逃去，慌乱地抓起名贵的珊瑚，掷向曹操。曹操侧身躲过。五彩斑斓的珊瑚落到地上摔了一地。可怜这珊瑚，不知道废了多少人的心血，又舍去了几条人命，才得以运到洛阳，竟这么就白白浪费掉了。

“曹将军！”

李儒慌乱中大吼，“你好好想想，今日你就算能杀我，你自己又逃得掉吗？”

“这就不需要李郎中担心了。”

曹操一刀刺向李儒，扎伤李儒手臂。也就是这库房中货物众多，胡乱堆放，给曹操造成了不小阻碍。不然李儒几个呼吸前就该死了。李儒吃痛，鲜血横流，脑子反倒越发冷静。他抬起手臂，止住曹操，道：

“曹将军，你好好想象。你若是杀了我，董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妻儿。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家人考虑一下吗？”

曹操举在空中的手顿住。

这一路上，太过紧张，曹操一直没空想到自己的妻儿。李儒这突然提起，曹操才猛地意识到这件事儿。是了，如果曹操杀了李儒，董卓一定不会放过卞夫人和小儿曹丕的。

李儒见曹操没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说：

“曹将军，你若是愿意放我一马。我李文优发誓，可以当做没有看见你，任由你离开。届时，我还会说服董公，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从此不回洛阳，我们便两不相欠。你看可好？”

李儒的话唤回曹操的心神。

曹操咧嘴笑着，笑意中带着嘲讽。这些日子打交道，曹操深知李儒的性格便如一条毒蛇。他若是这样放过李儒，恐还没出董府，便会被人捉住杀掉。而李儒为了泄愤，曹操的妻儿同样难免一死。

反而是现在杀了李儒，说不定蔡邕能看在旧友份上，庇护卞夫人和曹丕。想到这里，曹操便准备下死手杀了李儒。也就在这时，李儒突然大吼一声。只见李儒手中寒光一闪，刻刀直直，刺向曹操脖颈。

这刻刀不适合用来杀人，但危险时候，自救还算是一柄好武器。

曹操凛然，一把抓住刻刀。刀锋划破他的手掌，滴落鲜血。李儒绝命一击的攻势受阻，眼中泛起绝望。下一刻，曹操的刀便刺穿了李儒的胸口。

曹操活动活动受伤的手掌，阵阵生疼传来。

没想到，临死之前，李儒还想着反杀。这一刀若是刺向别的地方，猝不及防的曹操难保不会受重伤。李儒这人，还是有些太残忍、太贪婪了。

曹操起身，盯着地上的尸体，若有所思。

曹操不知道这后院的响动，有没有惊扰到前殿的人。他一边在心中计划着逃跑路线，一边蹲下，用李儒的血，在尸体旁写下几个大字：

‘董贼必死在此刀下。’

随后，曹操摸出怀中的七星刀，恋恋不舍地放在血字旁。

…

听了奴婢的禀告，董卓匆匆忙忙赶到后院。

李儒的尸体躺倒在一堆珍宝中，脸色惊恐、苍白，带着微微苦涩的笑意。他标志性的两撇小胡须，如自有生命般，不时还颤动两下。鲜血从李儒的身体浸出，淌了一地，玷污附近的宝物。

“混蛋！”

董卓厉声怒吼。他紧握着拳，咬着牙，身子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旁人无法理解董卓的感情。李儒跟随董卓多年，是董卓身边最受亲信的人。长期以来，董卓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由李儒为他参详。此刻看到李儒的尸体，便如生命被人剥去一段，董卓自是愤怒难忍。

“凶手有抓到吗？”

董卓扭头，看向身旁的奴仆，神情想要把奴仆吃掉一般凶神恶煞。

奴仆打了个寒颤，回答：“……没……没有……”不等董卓发火，奴仆连忙补充道，“但徐将军已经追着曹操去了。相信以徐司隶的能力，一定会把曹操带回您的面前。”

“曹操？”

董卓沉声。

“……是。”奴仆害怕得快要跪下，“曹操从地牢里逃了出来。徐司隶判断，一定是曹操偷溜进后院，杀了李郎中。”

原本，这董府之中，戒备森严。只可能是内院的人，才有机会来杀李儒。然后，此人又必须身手高超过人。能够符合这两个条件三个人，一是董卓新认的义子吕布，一是在董卓面前格外亲信，因此权势甚大的徐荣。还有一个，便是关在牢中的曹操。徐荣不可能怀疑自己，也没理由怀疑吕布。曹操刚好逃离了地牢，徐荣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曹操所为。可在此刻的董卓耳中听来，这件事情有了别样的意味。

看着李儒身旁的血字，董卓悲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吩咐：

“把刀给我。”

奴仆楞在原地。

“我让你把杀了文优的刀给我，”董卓咆哮，“等来日，我一定要用这把刀，亲自手刃曹操，为文优报仇！”

董卓的怒吼声，在府邸内回荡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