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曹操起得很晚。出了房门,他就听到陈宫正与人说笑的大笑声。循着声音进入堂屋,陈宫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对而坐。老人年逾古稀,一头白发,脸上满是皱纹。他的眼睛总是微微弯起,给人慈祥可亲的感觉。这人便是这家主人吕伯奢,应该是很早回了家。
曹操走到陈宫身旁,跪坐,向吕伯奢问好。
“阿瞒啊,”吕伯奢眼睛弯起,“多年不见,你越发健壮了。”
“吕伯还是和当年一样,健朗飘逸。”曹操恭敬地回答。
“哈哈哈,老了,老了。不行了。”
吕伯奢开怀大笑,“我哪儿比得上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阿瞒你在洛阳做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忠贞勇猛,有乃父之风啊!”
吕伯奢的话让曹操一怔。
“吕伯听说了什么?”曹操警惕地问。
“啊?还不就是你和皇甫公一同起兵,想要匡扶汉室的事情。这些事情,阿瞒你不是比我了解吗。你问我做什么?”
曹操误会了,他以为吕伯奢说的是他杀李儒的事情,但吕伯奢说的是曹操进军洛阳的事情。这样看来,曹操杀了李儒的事儿,应该还没有传到荥阳来。曹操稍微放松了一些,说:“小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却不知道世人都怎么说我,故有此一问。”
“怎么说?大家都盛赞你是汉室忠臣,当代杨震呢!阿瞒的事情虽未成功,但壮志凌云,令人钦佩啊。要是我家小子,有你一半才气豪情就好了。”
随后,吕伯奢将他从外边听来的事情,一一说出。在关东人的流言里,曹操和皇甫嵩为了匡扶汉室,毅然起兵。来到夕阳亭后,皇甫嵩军遭到敌人的前后包夹,又被敌将徐荣烧了粮草。在这绝境之中,皇甫嵩仍坚定地向洛阳进军,为天子尽忠。最后战至力竭,无奈被俘。
故事总是更感人一些。
知道真相的曹操心中唯有苦笑。如果皇甫嵩当时更坚定一些,现在或许已经将董卓诛杀了。也罢,过去的事儿就任他过去,说一个已死之人的坏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曹操将心中的话吞下肚,转而问:“关中震动如此,伯父可知道谯郡的情形?”
“阿瞒这是担心你父亲吧。”
吕伯奢温和地笑着。曹操没有回答。吕伯奢捋着白胡须,缓慢地说:“听说了你在洛阳做的事情,巨高已带着家人,离开谯郡,前往陈留避难去了。”
“陈留?”
曹操目光灼灼。得益于伍琼和周毖在董卓面前的美言,曹操的故友张邈成了陈留太守。控一郡兵粮,策带甲十万,陈留的确是一个好去处。现在,董卓谋杀少帝,想来关东士族也多有不忿。这正是传檄天下,联合诸侯进讨董卓的好时机。陈留,正好可以成为起兵的地方。
却听吕伯奢继续道:“阿瞒若是要去陈留,可得抓紧时间了。今日我回村之时,听到乡里有人谈起,官府正悬赏告示抓你呢。你这一路东去,还需格外小心才是。”
吕伯奢说得轻巧,就像饭后闲谈一般。他却不知,这句话在曹操和陈宫心中,造成了多大的冲击。曹操与陈宫互相看了看,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曹操再次看向吕伯奢,问:“伯父可知道,是谁提出了悬赏?”
“听说,是一个洛阳来的,姓徐的大官……”
徐荣。
一定是这人无疑。曹操心里一凉,不自觉咬紧牙关。这厮是不用睡觉的吗?!曹操自恃日夜赶路,才抵达荥阳。谁想徐荣后脚便跟了上来。曹操有些头疼地揉揉额头。这些日子,曹操与徐荣打了不少交道,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难缠。曹操当即想要起身,离开吕家继续赶路。也就在这时,曹操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曹操转向吕伯奢,看着身前的父亲故友,目光闪烁不定。
“怎么?”吕伯奢对曹操的心情变化毫无察觉,“阿瞒也认识这个姓徐的人吗?”
“是。”
曹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曹操一手,偷偷按住腰间的短刀,一手指向吕伯奢身后,道:“伯父,你看,那是什么?”
“啊?”
吕伯奢好奇回头。
也就在这一刻,曹操合身扑上,一刀刺穿了吕伯奢的胸口。吕伯奢骤然遇袭,又惊又怕。他低头看着胸口的刀刃,以及潺潺流出的鲜血,瞪大了眼睛,莫名又恐惧。吕伯奢张开嘴,大概想问曹操为什么这么做。他还没说出口,便无力地倒在了竹席上。
“阿瞒?”一旁的陈宫也呆住了,“你……你……为何啊……”
曹操阴沉着脸,拔出刀刃,在吕伯奢身上擦了擦。
“你没听到他刚才说什么吗?徐荣这厮已经追上来了。”
“可……这……”
这与杀了吕伯奢有什么关系?陈宫语无伦次,说不出话来。
“以徐荣的本事,想来是一定会追到这里的。”曹操咬了咬牙,“吕伯奢知道我们要去陈留。如果徐荣用吕伯奢的家人,来威胁他。吕伯奢一定会把我们的去向告诉徐荣。到时,我们又怎么逃得掉?”
“可……可……可……”
就因为这,你就杀了吕伯奢?回想起吕伯奢一家热情的招待,陈宫整个人都在颤抖,只觉天旋地转。
“宁我负人,休人负我。公台。”曹操知道陈宫想问什么,阴沉着脸说道。陈宫闭上眼睛,仰天长叹。
好一个宁我负人,休人负我。仅仅因为吕伯奢可能供出你的行踪,你就杀了他?陈宫心中悲怆不已。他知道曹操为人一向多疑,却不知曹孟德何时变成了这个如同恶鬼般的样子。
陈宫思虑良久,睁开眼睛,正好看到曹操向外走去。
“阿瞒!”
陈宫反应过来,想要去抓曹操。
曹操一个跨步躲开,大步走出堂屋。屋外随即传来哭喊和怒吼的声音。陈宫呆滞地坐在原位,无所适从。片刻,曹操提着刀回到屋内,已是满身鲜血。曹操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布擦干净了刀,收回怀中。
“走吧,公台。不知道徐荣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
“啊?”
陈宫顿了一秒,起身。他拖动吕伯奢的尸体,同时问:“不用将他们的尸体藏起来吗?”
“不用了。这尸体能藏,血迹也藏不了。”曹操说着,朝门外走去,“快一点!公台!别磨蹭了!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徐荣那厮的厉害!”
“诶,诶。”
陈宫连声应答,跟上曹孟德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