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西何有,沙漠之舟
载之何兮,谓之羔裘
岂不尔思,哺以家室
大风起兮,阻我道兮
上兮上兮,莫许我兮。”
这是从六子他们那里得来的一首诗。
想起从玛午驿到这里,短短的几十里却是一路惊险重重,不由得心中对这些行商多了几分敬重。
沙漠壮美,却到底还是会吞噬人的生命的猛兽。
这些人为了给家人稳定的生活,其实也付出了很多,有时候甚至是他们的生命。绝不是一般商人可比的……
苻千凡自从营中回来,就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
这会儿正眉飞色舞地对辛子说道:“辛子,将军答应我如果有机会的话会教我几招!”
“哦!”辛子不是很有兴趣,就算多教他几招他也成不了大将军。
“就这样?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好,那恭喜你啊!”
不满于她的淡定,苻千凡伸过胳膊一把勾住她的脖子。
“你就不替兄弟我感到高兴?”他故作狠状道,“还是你嫉妒了?”
辛子听闻此言都不知该做何表情了……
“你哪里看出我嫉妒你了!”
“不用担心,等哥哥我成了盖世英雄,一定把所学功夫都交给你!”苻千凡没有接她的话茬儿,只自顾自地说。
突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捏了捏她的胳膊肘,又道:“不过看你这小身子骨,估计学了也厉害不到哪里去。你说你也真是的,怎么这骨架生得跟个姑娘似的!”
辛子将他的手扒开,“是,你是生得人高马大的,怎么样?还不是被野猪追得满山跑。”
被追就算了,还连追自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
苻千凡表情有些讪讪,“咱说的是以后,往事不提,往事不提……”
“我要去关外的一个村子,想来那里应该也有你需要的信息,你去不去?”
“去,你都去了我不去怎么能行!”
临到关口,苻千凡看着眼前数丈高、南北延绵不尽的城墙,感叹道:“我大邺祖皇帝的丰功伟绩啊,小爷定要将它写到中境府志的最前面!”
辛子嗤笑,“丰功伟绩?你不知道这千丈城墙下埋葬了多少孤魂野鬼?”
他却似乎对此不以为意,“不过是些作奸犯科之辈而已,没有什么好惋惜的。”
辛子:“……”
没有说话并不意味着她赞同苻千凡的说法。而是觉得两人看问题的角度根本就不一致,再多说下去也无法说服彼此。
这些人是违了法纪,可是绝大多数人罪不致死。
而被发配到西境修筑城墙的,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这些人本来可以改过自新的,但是没有人给他们机会。
她几乎可以预见,苻千凡的史书里会如何对祖皇帝的丰功伟绩大费笔墨。而那些为这功绩牺牲的人在他那里不会获得只言片语。
辛子在城中找个一个胡人向导,当听到她提起“罪人村”,苻千凡眉毛一挑,道:“罪人村?”
辛子白了他一眼,“就是你口中那些不值得惋惜的,作奸犯科之辈的后人组成的村子。”
“这就是你说的会有有用的信息的地方?”
辛子没有回答她,默认了。
苻千凡差点没跳脚,“那种地方会有什么信息!”
“你不乐意就回去,没人逼你。”
他还真是不乐意去,但是又想跟着辛子,两厢纠结之间,不知不觉也就跟着出了城。
跟在那个胡人向导后面,辛子觉得很有意思的是,这大漠之中并没有任何标记,他却对去任何地方的路都了如指掌。
“大人前面就是罪人村了。”胡人向导执着不远处道。
一个没有农田桑植,没有牛羊群的村庄。
一片完全靠人力创造的沙漠绿洲,方不过三四里,里面却住着数以千计的人。
绿洲的边缘植着高矮不齐的胡杨,这是住在绿洲里的人们最为保险的一道屏障。
绿洲之上是成片层次不齐的低矮的平房。一块不大的空地上摊着一些皮料。整体环境看起来颇为恶劣。
苻千凡只略瞄了一眼便一脸嫌弃,将自己的下巴高高扬起,似是很不情愿踏足这里。
辛子不管他,自顾自地走进去,要不要跟上随他。
她也很奇怪,这人破旧的农家土炕睡得、荒无人烟的山间道观也住得,甚至还流落在荒山野岭一段时间。
对待普通百姓至少表面上也算谦逊有礼,独独对这些真正低贱的人嗤之以鼻。
这一点是他与辛子最大的不同之处。
她如往常一样,在靠近村子的时候摇起木铎,告诉他们采诗官来了。尽管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采诗官的存在。
最边上的屋舍外面有两个妇人在捣鼓着一堆皮料。见到有人来,笑吟吟地站起来:
“两位公子是有什么活儿吗?”
苻千凡冷着一张脸杵在旁边当地桩。
辛子上前一步:“二位大婶,我们是朝廷派来采风的。”
妇人颇有些惊奇:“朝廷派来的!”除了军人,她们多久没有见过朝中之人了。
百十年前,他们的先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边境筑起了城墙。
同时也换来了这些后人的自由。
对于罪人而言,中原他们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但在这片大漠之上,他们却是自由的。
或许在这片物资贫瘠的土地上,他们仍然需要依赖着军队,或是依赖着往来的客商生存。
但是,至少不必再如祖辈那样,在棍棒与鞭子之下,挣扎求生。
看出面前这两人有些手足无措,她们都是罪人之后,对人官家的人或多或少有些惧怕。
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她们,只能面上笑容愈发的灿烂,以彰显自己没有恶意。
“大婶不必担忧,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们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你们忙你们的,我俩就自己转转而已。”
“那行,你们随意看。”
见到他们俩,有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也有人只从门后探出个脑袋来瞧。
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门外都放着或大或小的一堆皮料。
辛子早从六子他们口中得知,这是途径此地的客商托他们硝制的,以此来换些微薄的收入糊口。
“龙师火帝,鸟官人黄。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即将走到绿洲的尽头时,有稚童读书的声音传来。辛子感到颇为诧异,苻千凡也总算换了一幅表情,轻轻“咦”了一声。
虽说大邺读书人的门槛并不算高,但是读书人在罪人村出现,还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循着声音望去,只看见一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茅屋。
屋外一个妇人借着日光在做针线活,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拎着水桶往檐下的水缸里倒着水。
辛子拍了苻千凡一下,指着前方的茅屋,示意他一同前去看看。
少年见到他们,大咧咧地问道:“你们谁啊?”
那妇人闻声抬起头来,喝道:“微儿,休得无礼!”继而又看向她二人,“不知二位是?”
荆钗布裙以及饱含风霜的面容也掩盖不了这妇人骨子里的优雅。
苻千凡心中的轻视之意逐渐收起。
“我兄弟二人修史采风,听闻玛午关外有个罪人村,故前来看看。不想在这小径深处竟闻得朗朗书声,闻声到此。”辛子拱手道。
那妇人闻言苦笑道:“呵!是啊,罪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