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忙睁眼,窗外的风凉习习的吹来,呼呼的喘着垂死世间的一口活气。
它们痛苦的四处流窜,被树群拽去了四肢,又被暴雨侵犯了身心,只能留着那一点点残念,往人间钻。
我抬眼,窗外的月亮竟也去休息了,它不愿管接下来的烦心事,只顾着自己高高在上,怜悯众生就好。
成团的乌云将天空遮住了半边,它们来的猝不及防,确也不怀好意。
这丝毫不准半点光亮施舍给苦苦感伤的凡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再久的等待,论谁也会寒心。
人间无光,与炼狱有何区别。
我止住自己胡乱的心思,不再回想昨夜的种种。
那句话落下后,世界静了很久,我与隐叔两两无言,都只是背过身去暗自抹泪。
他终于能卸下沉重的历史担子,却要叫我拾起烈火熏天的痛意吗?
是是非非,谁都无法逃脱罢了。
我环顾四周,起身关紧纸窗。
屋子里的烛灯被我点去半盏,如今倒是真的叫我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我小心翼翼的从窗梗边移回身,单只脚先下地琢磨一番,才敢一步一步挪去床边。
青石板凉,我赤着脚,忍着钻心的疼。或许在那句字里行间,林意也是这样走一步路,便疼一步吧。
我的思绪绕在那句话里,止不住的揣摩着她的一颦一笑,一生一死。
这场由真实故事改编的戏,怎叫人不忘怀呢?
林一安的梦,又到底是圆了谁的心?
‘哐啷...’
不远处传来玉器震碎的声音,随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沉重的拉回了我飘然欲呼的身体。
侍候我的丫鬟圆子匆匆撩开门帘,急忙近身准备安慰受惊的我。
她看着停在半路中央的我,顿了一下,弯腰扶我去床边靠着休息。
“我的小姐,你怎么这么晚还不歇息啊。”
“我睡不着,刚刚偷看月亮来着。”
我接过她方才倒好的牛乳茶,笑嘻嘻的冲她眨巴着眼睛作玩笑话。
“好小姐,这月亮都被你吓跑了。”
“才不是呢,月亮分明是被方才的巨声惊到了,正求着云朵安慰呢。”
我拉着她的手,将脸贴了上去。
圆子的手很温暖,她总会细心的握着拳头,生怕手心里的老茧伤到我,可我偏偏爱这半白不白的茧子,想感受它真真切切的温暖,不禁任何修饰,不怕风吹日晒。
“小姐你小声些,这事不能提。”
圆子抽出一只手,悄悄的捂在我嘴边,自己也弯下腰,和我靠的更近了些。
她歪着脑袋,不算大的双眼四处瞅着,连门缝都不放过。直到四下安静,连风声都不敢吱声,她这才安下心,替我盖好被褥。
“小姐是不知道,朱少爷这样,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压低了嗓音,话也显得干涩。我只能把耳朵凑过去,乖乖屏气凝神的洗耳恭听。
“他是身子不舒服吗?”
我一想到那个月光少年藏在长衫下沉睡的双腿,不禁叹气。
原来再温柔的人,也会回归这样原始的方式,发泄自己心底的苦楚。
我原来只一味的觉得摔东西的人不是好人,现在确也从那些碎片中体会出几分悲痛来。
到头来,还不过是玉石俱焚而已。
圆子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气我把什么事都这样不放在心上。
“小姐,你可别呆着了。朱少爷自从搬回锦州,就不爱讲话。夜里总能听见什么怪声音,有时候是碎了的凳子,有时候又是下人的苦叫声......小姐,那屋子的邪气,就和....和朱少爷一样,瘆得慌!”
“嗯....凳子碎了或是他行动不便,下人那,总归做错事了吧。”
我看出圆子有些颤抖,她的眼神扑闪在细弱的烛光里,显得格外无助。
我叹口气,随手给她披了件身边褪下的外衣。
窗户没关严,风容易漏进来,直叫人心寒。
“我的小姐,你千万别这么想。你可知道,我曾...我曾亲眼看见过青子从朱少爷那被抬出来,全身是伤,没了人样。小姐,活生生的人啊,这叫咱们下人,怎么能不寒心。”
“这样吗...圆子,你先放宽心,我会护着你的。我本以为朱少爷温言细语,是个极好的人。”
我看着低头忍不住啜泣的圆子,心下一紧,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浮现那花前月下的场景,却又被屋外延续的碎裂声生生打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小姐,我的好小姐。你快睡吧,奴婢在这候着,你别怕。”
“圆子......”
我本想趁着机会问问她朱少爷之前的事,说不定能探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圆子的眼泪都悄悄的滴在我的额间,我便也住了嘴。
她在这府里有三四年了,什么人没见过,能叫她留下这样阴影的,恐怕没有表面上看的简单。
我乖乖躺下,却转身背对着圆子。
珠帘被误闯进来的风撕扯着,它想再往暖和的地方凑一凑。
窗外还是断断续续的传来器具焚身的呐喊,一砖一瓦每碎一次,都仿佛在我的心头狠狠的割上一刀,却丝毫不见一点血。
我辗转反侧,这偌大的府宅,哪里还有暖的地方?
也是了,人心是暖的。
我偷偷斜着身子,想瞄一眼圆子。她只比我大两三岁,身子虽然圆乎乎的,却都是做苦力留下的毛病。
我端详着她熟睡的脸,蜡黄的脸颊没有什么气色,眼袋沉重,发髻凌乱,这样一个本可以和我一样玩闹的女孩,却要弯着腰毕恭毕敬的叫我一声主子。
她挡在侧门旁边,为我抵御风寒。
我在想,被灭门的林意,是否也像她这样,变得低声下气,对所有人毕恭毕敬。
从云台跌入泥底,她摔得那样疼,又日日受着家族遗失的噩耗,该有多绝望,多崩溃。
所以,她便向上天许愿,让我重活一世,享尽安乐吗?
“林意,我还好好的呢。”
林一安会好好活下去的。
而一旁的圆子正砸吧着嘴,小声地说着梦话。
她每天都很累,在我这张小床边的软榻上休憩片刻,或许已是最幸福的时光。
我干脆转过身,把被褥也盖在她身上,也分一半温暖给这个陪伴过我的好心人。
其实这世间的人都一样,只是被一层一层所强加的阶级观念,无形中摧毁了顺水而生的人性。
就像林意,生不如意,死不随心。
一夜,总是悄然从谁的梦中溜走,不知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