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有四天没见到圆子了。
这几日我总是睡的浅,好像身体时刻都要与我这具活的懵懵懂懂的灵魂剥离开来,满身伤痕的,去再做一场美梦。
我开始喜欢在夜里点起一盏烛灯,看着那道微弱的光影独自一人撑着这间屋子不大不小的天地。
一滴一滴烛泪的流,一点一点的消失,直至燃尽自己最后的一口气.......
“意儿,别怕,我是你的光。”
曾经你也和我这样说过,你也会为我在无星无月的黑夜点满大殿的烛灯,会一直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呢喃这世间最毒的情话......
可后来,我数了无数次星星,却再也等不回你的一盏烛灯。
‘烛灯歇,朝暮夕,除却巫山不是云。’
或许你的绝情,正如这夜间的灯火,无论如何喧嚣通明,都再也无法照亮我。
我的世界里,从此便看不到光了。
.......
回忆惊起,我看着手心里不知何时紧握着的烛台,上面堆砌了暗黄的泪水,凝固成不规则的环形,无力的抱住这只剩残荷的烛身。
我感觉脸颊一片冰凉,伸手拂过去,才知道原来是起风了。
初春的第一次反寒来的这样突然。
我随手套上一件碧蓝色的缂丝水纹织绣长衫,想走出门外散散心。
穿过这条石纹山水革竹的走廊,便是我在朱府最喜欢的地方。
虽然这座花园不大,也没有什么琼台瑶池金树银花。
放眼望去都只是三俩丛野花与小潭中的孤雁齐生,竹亭与对岸的假山两两相望,有说不完的秘密。
我记得圆子会一路追着我,从不知名的小石道突然窜出身来,又紧紧的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到一个只有她知道的角落里。
有时是能看日落的秋千架,有时是能数云的檐台....我们在这座沉默了许久的府宅里欢声笑语,在和同样稚嫩的灵魂惺惺相惜。
我还记得那次,我蹲在草地上,看着满头的蓝天白云,是说不出的惬意。
白云无忧无虑的飘过我的头顶,好像天空只是它的一座小花园。
我闭上眼睛,一边握住圆子还沾着糕点碎的小胖手,连做梦都是暖暖的,甜甜的。
“圆子,我感觉你每天都很开心,真羡慕你啊。”
“小姐,我只是觉得,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还有好吃的,干嘛不开心呢?过一天是一天,不如开心的过啊。”
“哪怕....你知道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坏消息,也会一直开心吗?”
“小姐,你不用想太多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开心分一半给小姐”
.......
回忆戛然而止,我看着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内心突然空落落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和着廊道上的壁沿一样,慢慢在褪色。
或许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生活。
好像我又能回到从前清门的那段时光,看春暖冬寒,看人来人往,我只要傻傻的蹲在一屋门口,就是快乐的一天。
我想念圆子,更是想念那个无拘无束的林一安。
圆子....
对了...
我要去找她!
我要去找她!
我停下半路的脚步,脑海里回映着她无关生活的笑声,莫名其妙的眼泪就随着不断加快的步伐嗖嗖直落。
它们像断线的珍珠,落在冰凉的石砖上,也差点让我打滑。
它是知道了什么吗?
不,不会的......
我摇了摇头,只一个劲的往前跑。
我捂着耳朵,省的自己胡思乱想。侍女的住所在走廊的尽头,我只能依稀记得方向。
我无助的跑着,看着周围繁星花树点点枯萎,亭台楼榭只剩断壁残垣,四处好像更加安静了,我不知走进了哪里,不知那些过路人探寻的目光是何意。
侍女所狭窄还破败不堪,我想我到了。
我望着眼前四四方方封顶的小屋子、挂着蜘蛛网的纸窗、木门被风吹的咯吱作响、满地的灰尘积絮,这间仿若无人存在的住所,只剩一幅萧条。
我慢慢伸出手,只觉得有些冷。
木门应声作响,缓缓被推开。
.....
我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
圆子生病了!
或许是那一夜她着了凉,又或许是因为最近朱府正逢多事之秋,四处都是忙活累活,生生压垮了这个还在长身体的小姑娘。
我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她,惊觉这个前几天还和我说说笑笑的小圆脸,如今已是面目凹陷,眼袋深沉的仿若迟暮老妪,与我只剩最后一面。
“圆子.....你怎么样了!”
我冲上前去,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一下将我绊倒,浅米色衣裙底边的白鹤花纹沾染了石灰,还依附着几具不知何时闷死的虫子尸体。
我捂着有些被划破的膝盖,半爬半跑的来到她的床前。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衔着我的衣角,两根手指来回摩擦,想抹掉我袖口的灰尘。
我一把握住她暗暗发烫的手心,恨不得低下头来为她吹几口凉气降降温。
可窗户上的明纸早就破破烂烂了,凉风习习的吹进来,却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宽慰,更何况是我几口手忙脚乱的补偿呢?
她放下了床帘,担心顺出病气给我。
而我们俩就这样隔着一层淡粉色的薄纱,都互相看不清对方此刻的表情。
从踏进这儿的一刻起,我的心就止不住的发颤。
或许我已经知道了结果.......
不,不是的,不会的,圆子只是受了一点小春寒,又恰巧没有好好服药,才会看上去这么严重的。
我小心翼翼的抽出自己微微发凉的手,来回的抹开在眼角偷偷滑落的眼泪。
这间屋子的风太大了,连我的眼睛都觉得冷,又怎么适合病人居住呢?
我转回身,摆好表情,想撩开帘子再细细看一次圆子。
可她却颤抖着拽住帘子的一角,死死不肯松手,哪怕身子已经咳嗽到弯腰弓成一团,也不愿叫我瞧见她这副模样。
“圆子...让我看看你...我....”
我想你了......
我和她十指相抵,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缓缓垂下手,也好叫她能放松些。我依稀看见她的身影缩在床角,只剩下不停的咳嗽。
我好想冲到这帘子后紧紧抱住她,像她陪着我深夜梦话一样轻声安慰。
可我做不了,我不能让她担心。
我又一次什么也做不了.......
我看着她那样过分的懂事,明明都快咳的断气,还用手死死压着胸骨,不敢发出大的声响吓着我。
我暗暗捏紧拳头,狠不得往自己身上打拳,来替她分担一些痛苦!
而我们只是都呆呆的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我叹了口气,试图缓解气氛。
“圆子,我还是替你寻个医师吧。”
过了小片刻,她的声音顿顿的传来,沙哑的叫我听不太清。
“小姐...小姐不要再来看圆子了...省的,省的您也病了咳咳....”
“圆子,你这话说的,我可不会听的。”
“你安心歇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腾的一下起身,环顾四周,除了一些简易的家具,什么人也没瞧见。
丫鬟生病,主子一般都是不管不顾的,如果沾染到了其他人,那更是罪过。
想必在圆子开始咳嗽的第一天起,这些下人就都很自觉的搬走与她隔离开了。
却留着她一个人自生自灭吗?
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