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头，侧耳听着，面上神色不变，也依旧一言不发。

话音刚落，我却慌了神，才发觉胡话已说出了口，收不回来了。

我懊恼的别过脸去，捂着自己不听话的嘴，呸呸的吐了几声，想化解一下气氛。

我拍了拍自己羞红的脸颊，一边揉了揉自己扭到的腰，唉声叹气的想给自己转移一个话题。

我心想，他应该，是没听清的吧，毕竟这儿这么吵，老人耳朵也不太好使。

我心生一计，装作漫不经心的扬手整理起自己的发髻，实则是想透过臂弯的缝隙斟查一下他的神情。

我半伸着头，眼珠转的飞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找准时机，一边稳住身形，一边看向他。

呼，还好，他仍旧闭着眼，不知在冥思苦想着什么。

我拍拍胸口，暗自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又慢慢的转回身，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大眼瞪小眼的干看着空落落的戏台，也跟着发起呆来。

怎么还不开场呢？

我歪着头，鼓起腮帮子向前吹气，倒掀起了坐在前面磕着瓜子聊的热火朝天的大娘散乱的假发。

我一缩身，无聊的支起胳膊，盘着腿，半翘着小脚，一下又一下的弹起底裙，看着上面的绣纹跟活了一样，鲤鱼戏水，波纹荡漾，映着台前的红，倒别有一番趣味。

我眯着眼，懒洋洋的笑着，不自觉的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来。

“百宫小，春水绿，你我戏船篷间。桃花掩，春风眠，何人寻书面......”

我细眯着眼，小手掩在宽袖里慢慢的晃圈，随着这个不成调的小曲，思绪不知飘去了何处。

悠悠时光不得浅，暂存心底还犹人。

我转头时，却不经意撞见他的眼神，金色的目光勾勾的看向了我。

我一惊，赶忙住嘴，又急着揉了揉眼睛，以免自己看错。

我借着方才的余光，呆呆的一动也不敢动，眼睛虽然还是瞧着戏台上随风飘起的红花屏帐，却一点也没看进心里去。

身旁嘈杂的交谈声一如既往，我冷不丁再转头，却已恍然。

不知何时，他离我近了些，又或许不是。

他依旧半坐着，闭目沉思，好像方才点点不同寻常的目光，未曾为我驻留过。

我皱眉，左摇右晃的看了几眼，还是放弃了。

毕竟，看戏才是重点，我可不会在多思忧心，胡事生非了。

而就在那一刹那，我又错过了他半露开的笑意。

另一边，放眼望去，这条板凳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老人小孩都挤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气氛是热乎了，可这凳子也越发的不安分。

看个戏，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我近乎咬牙切齿的掰着凳子，一副同归于尽的表情。

我弓着身子和椅子暗暗较真，一旁的他却缓缓起身，微微睁开闪着梧桐金色的双眸，扬起手臂双手摆成一个横字样的伸了一个懒腰，又好不惬意的连声打着哈欠。

我仰头，透过黑夜，看着这个自在的“老者”。

我瞧着他这样怡然自得，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对比着自己面目狰狞的窘样，此刻我都恨不得立刻换了场地，才能安心观戏。

真是俗话说的好，人比人气死人，也就是这么个理。

我耍起小心思，一个人自顾自的说道起来。

我开始在脑海里默念着无数回叫他倒下的小嘀咕，手指暗戳戳的画小圈圈表达自己的不满。

耳边还是熟悉的嬉笑声，我也放下了警惕，却完全没注意一旁的他已经默默凑近了我，长袖一甩，狭长的手指慢慢向我袭来......

突如其来的，我竟然腾空了！

只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瞧着我，又单手勾起我的衣领，将我拎小鸡似的一把拎了起来。

“你....干什么？”

我一惊，又对上他探视的目光，想到刚才自己幼稚的表现，一下就涨红了脸，只能手舞足蹈的想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会，他什么都知道了吧......

我只能在心里极力的千呼万喊，希望戏早点开场，也好免了我这罪过。

此刻，我的脑海里开始回转话本里的无数种可能，什么失语少女因一句话被仇杀啊、震惊夜市的语言暴力事件啊.....

我想着小时候同玩与我深夜讲的鬼故事，坏人多半都是深藏不漏的老者。如今这场面成真了一半，我能不害怕吗？

我皱着眉，心惊肉跳的看着自己弱小的身影慢慢升起，又停了下来。

还好....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放下捂在眼前的双手，慢慢移开一条缝，眨巴着眼睛做无辜状，企图引起他的怜惜。

我感受到心里顿时有无数个神兽飘过，都只留下一句话：大佬求放过，小的笨嘴拙舌，真的再也不敢了.......

真是一失语，倒成千古罪啊。

我尽量缩着身子，双手不老实的拽着自己的衣袖，偶尔还耸动几下肩膀，试图逃出魔爪。

可他倒好，稳如泰山似的，偏偏想叫我出丑。

臭老头......

不过，我看着自己半挂着的身子，虽然卖相不太好，但好歹保住了这条小命。

我拍了拍胸口，暗道一句大难不死，大难不死，必有后患....

我叹气，继续做无辜状，不过这双不安分的双眼又一次瞄向了他。

棱角分明的面颊瓷白如玉，哪怕是烛光也掩不了的贵气。

我看着他的侧脸，眉如黛鼻似山，睫毛根根分明，像极西域图册里的羽毛扇。

我顺着他的五官看上去，却停在了那双不入百世的双眼上。

那双闪着梧桐金色的双眼，像载了一轮明月，静静的看着世间万物，不争不抢的留着谁也未在意过的温柔。

看久了，好像真的有一束光，缓缓匀向了我。

月色朦胧不及你，心中丘壑点万分。

我痴痴的看着，双手不自觉的放了下来。

我细细端详这位与花白头发极不相符的”老者”，完全忘了自己仍处于一个弱势地位。

他居然没有皱纹....

我持续无辜中，内心有些诧异。

难道保持良好的心态真的有利于肌肤的抗老....我开始胡思乱想，却丝毫没发现已经有跑题的嫌疑。

我看着他，不知不觉耳外的戏已开响了前奏。

只见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正在准备工作的戏班人员，嘴角不慵不懒的挂起一抹微笑。

我蜷着身子，做球状想保护自己，而他温热的指尖不经意的划过我的脖颈，留下细若游丝的触感。

我冷不丁一激灵，领口有股凉风习过，他四指并拢，为我小心的立起了衣领。

我心下一暖，转头却发现周围都静了许多。

台上的乐器咿咿呀呀的开始奏着，台下的人衔着瓜子偷偷盼着，各个伸长了脖子屏息挽神，就等着好戏开场。

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得智取！

这时候，从心这种大义的行为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我贴着腰，向后靠了靠，摆弄着自己认为最美最单纯的表情，幽幽的转过脸，想象着话本里魅力花魁该有的样子，轻挑眉，单抖肩，兰花指微翘，声音掐在嗓子眼里，细细的徐来。

“老...啊不，公子，戏快开场了，你便大人有大量，放我下来吧。”

感受到身后的人猛地一颤，我抓准机会准备蹬腿，使劲挣脱开。

可他只是立即携手钳住我的胳膊，继续牢牢拽着我，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就这把戏，难不过我的表情。

这是...这是蔑视我的姿色还是我仅剩的智慧？

太气人了！

我一瞧台上，也急了起来，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出事，我还不能大幅度的和他光明正大打一架。

我在心里默念，和气生财……难怪至今我这么穷！

我来不及多想，只能扭着腰忙开始挣扎，又不敢放大声训斥，只得从牙缝里挤出几行字，以表愤怒。

“臭老头，快放开我...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