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总在后悔。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这场梦了结了,我们都会变成什么样子?
少时的梦,是我逃不开的魇。
我记得那条灯火璀璨的长街,记得和影子对望的砖石;记得沿街挤挤攘攘的小摊小贩,
那一句句充斥着酒气的吆喝。那一根根沾满了糖浆的糖葫芦,那一首首墙根边的文人酸诗......
生活虽躲在了夜里,却依旧活成了自己。
我流连这样的生活,便把一颦一笑都藏在了那里。
我还记得,总有一个少年,在某个地方等着我。
我喊不出他的名字,也找不到他的足迹。我们在茫茫人海中,或许已擦肩而过,又或许还在寻找。
只是我们都知道,纵然历经千帆未过,我们依旧还会在这条不知名的小街上,再次相遇。
自笑客行久,新灯起新街。
不知不觉,人盼月圆,我便念梦终。我无数次期待着,这个陪我生、劝我死的梦,到底会有怎样的结局?
直到我不信的,原是你赐的劫难。
我苟活,是为了你。
我自尽,也是为了你。
........
我偏头,细细的看着你。
我在梦中,从未见过你的模样。
我以为,是我忘了,所以每每惊醒,我总是紧紧的拽着被子的一角,满身冷汗,头疼欲裂,捶胸顿足,都只为想起你。
我曾想,哪怕一个眉眼,一颦笑,都够了。
可如今,我伸手,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真实。这样近在咫尺,又这样遥不可及。
你的呼吸喘在我的耳边,你的双眼与我交汇,你的一举一动,都刻在了我的眼底。
这是我,心心念念的你。
却也不是。
我扬头,单手顺着你胸口独留下的碎发,轻轻拂上。我看着,这指尖都如此痴念你的模样,一点一滴都不愿错过。
我滑过你缂金的圆领,指腹摩擦着那颗珍珠暗扣,连它都能与盘环生生世世相扣,可我和你,却连一句话都奢求不起。
我扑眉,勾唇淡笑,指尖一挑,便断了它俩的姻缘。
衣襟的一角被我突兀的扯开,原本华贵的服饰此刻也变得有些禁欲。
你仍旧无动于衷,只是喉管轻轻耸动,身体本能的由着凉风,微微发颤。
白色的内衫盖不住你修长的脖颈,我从那隐隐凸起的锁骨一往而上,慢慢驻足在你的喉管边。
仿若凝脂的皮肤有着几道细小的疤痕,我一点一点的附上去,弯腰,深嗅这股由内而外溢出的桃香。
你干咳的咽了几口茶水,只是大拇指板着的茶盏一角,却晃动的厉害。
我微抬眸,瞧着你发红的耳垂,不经意的笑出了声。
如此,我干脆柔下身段,胸腹倚在你的怀沿,另一只手也淡淡举起,缓缓搭在了你的肩头。
桌前的鹦鹉煽动着五彩的翅膀,干干的发了几声痴笑声。
我倚头,鼻息流浪在你的脖颈边,胜似千万句挑拨之言。
我的手并未停下,在你的颈中心绕圈,蜻蜓点水般一退再退,偶尔撩过你的耳垂,侧颜,我都会慌忙避开,又感而再犯。
我睁眼,这样做,只为点点记着你的脸。
如瀑般的墨发并成双股绕与脑后,简单的挑起几缕碎发一并用玉色雕龙衔珠发冠束好。
额前偶留的刘海三七半分,斜发下遮不住一双纯黑色的眸子,蝶翼般的睫毛沾着眼底的戏子的倒影,如水镜间,度了别人的半生辉煌。
剑眉星眼,挺鼻薄唇,你贝齿轻启,含笑间,便又是断送了谁的念想?
我看着你,星星点点的光不偏不倚的映着你。这良辰美景,或许也是我痴痴贪念过的一生一世罢。
我佛手,只是泪流了下来,它们纵深一跃,落在了你的肩边。
冷.......
你颤了颤,却仍旧没有看向我。
台前的戏,也是厚此薄彼的唱着。角儿兰花指翘,眉眼勾魂,一音一调,都衬得起你触手可及的奢靡。
我便也偷偷学着她的样子,单挑眉,零星眼,半撅着嘴,顺带着几点泪沫,做着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刹那间,你瞄向了我。
是,只有一眼。
一眼,道尽万千的嗔念。
我知道,这来往的这么多年,我从未向你示弱,哪怕是流泪,也绝不是为了你。
你绝情,我便更冷漠,你在花海纵横,我便诵读梵经,与你云泥之差。
水中影,镜中像,慢流连,你我此心,未住。
你伸手,扣着玉扳指的指尖捧起我平淡无奇的脸,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间,只留下一抹不易察觉的怜惜。
是怜惜,不是爱。
“意儿,我不喜你哭。”
我看着他,与他四目对望。
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这个人,不是我的少年,不是我的易小七。
你是谁?
你们都是谁?
.......
“易生,恨这个字,我已经说厌了。”
“意儿,我允过你的,这次,又是想要什么?”
他恢复了神色,半笑的看着我,看来你对我的恨意,从不放在心上,只是眼中,又没了我的影子。
我看着这个只离我两指不到的灭门仇人,心中波澜不起,面颊却漫漫掩不住嫌恶。
“把我的小七还给我。”
他顿住,终是扯不出半点笑意,面色也阴了下来,半响不再理会我。
耳边是贵妃向唐玄宗悲怨的哭泣声,顺着杂乐的伴奏,只做惊天地泣鬼神之状。
“他死了。”
你答,随手喝了几口茶盏里已滴水未出的苦茶,定定的镇在了案桌上。
不轻不重的响声一下溅出几片发黄的茶叶,黏湿湿的贴在各处,局面一下显得格外仓皇。
可我不怕,单手依旧搭在他的肩边,死死对着他发白的侧颜,咬牙切齿的重复着一句话。
“他没死。”
“他没死!”
他看着戏,我却执拗的看着他。
我猛地一把扯过他的衣领,珍珠暗扣不小心被撕裂开,一路滚向了不知哪的缝隙里。
怕是连它也不愿面对,这被迫分离的梦。
“你把小七还给我!”
“你还给我!”
我对他拳打脚踢,我哭得撕心裂肺。
可你无动于衷。
“是你,是你杀了他!你杀死了所有人,你是疯子,你是恶魔,你还我小七,你还我小七!”
你颦眉,咬牙,举手扬向我的脸。
我看着那双手向我袭来,就像当年那场火灾,你满手是血,向我奔来。
可你的身后,是养我育我的爹娘,是我和你幻想过无数次的新婚燕房。
是,你杀了林意。
你杀了这里所有人。
我看着你,满脸只愿赴死。
我的易小七死了,我的兄长我的家人都死了,我所记得的一切,都随着这个梦最开始的地方,和那个皮生一样,纵身一跃,自尽了。
我看见你眼底的泪光,为我流了一次。
“能喻生死间,来坐自安意。小七,我的小七,你不会忘的,对吗?”
我念着这首你为我提过的诗,展露你最欢喜的笑颜,定定的吻向了你。
我曾为这首诗倾心。
便像小七,只他喊我的闺名。
你不是他。
正如我不是林意。
我知道你还记得,你嗔着目,呆呆的流泪,嘴角张张合合,也没接住下一句未提完的句。
今夜,我所欠的,都该还了。
“金钟响玉兔归王登九重,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
台上的她,转身下滑弯腰,卧玉式垂身,口衔金杯毒酒,念念唱出最后一句醉酒遗言。
她闭眼,饮下毒酒。
你瞠目,不知所措。
我举簪,划破了自己的脖颈。
戏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