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喝彩声中邢沅觉得自己与陈沅融为一体,那是一种多么快乐欣慰的感觉啊。
那十年里一日日的腰酸背痛泪汗交流终在这一刻得到最大的释放。
戏一演好,老太太就吩咐下人来唤几个主角和师傅一起过去领赏。
演张生和莺莺的是师兄闻人霜和师姐丛雪。
师徒四人一起往前厅去。
这吴家是桃花坞里屈指可数的贵户,如今的桃花坞里商贾众多,虽经济尚可,但皆出身淡薄,而这吴家据说从高邮迁来,有亲戚是京中举足轻重的武将。
陈沅四人一路过去,只见处处陈设豪华,单那廊下灯盏就雕金饰银,不要说穿过的偏厅内的案几摆设。只让行走的师徒几人皆眼花缭乱。要不是前面有丫鬟领路,真怕是会辨不明南北西东。
转过几道回廊,终于来到前厅门边,还未进去,却听得里面有个老人在啧叹:“刚那戏里的红娘真是演得太好了,我活到这年岁,还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唱曲啊。”接着又问旁人:”月贤侄觉得如何啊?”
一个年轻的男声应道:“姑母说得是,确实非凡,惊为天人。”
陈沅站在门口听得自己正被提及,不由红了脸。而这时丫鬟进去禀了。老太太听了丫鬟的低禀亦抬头向门外望来。这老太太想是个随性急爽的性子,一瞅着门边的丽影,忙招手唤他们进去,嘴中还念着:“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点进来。”
师徒四人进门疾走几步向老太太施礼,师傅是个机灵人,见侧旁分坐着数人,也左右各揖了揖,师兄妹三人也依样行礼。
老太太早已叫准备了银两铜钱,让丫鬟递给师傅。师傅领三人叩谢。
本来这就完了。老太太竟似有了兴趣,问师傅班子里的一些练习之事,师傅一一答了,老太太又瞅着几个主角们赞道:“真正培养得不错,一个个都是精妙的人儿。”师傅自又是一番作揖言谢。
师兄师姐站在师傅右侧,陈沅站在师傅左侧,师傅回话时,她静静站在一旁,略低头,只在跟着师傅答谢时头微抬,恭敬地望向老太太。望去时,老太太也望过来,冲她点头微笑,笑容慈祥温暖。这一笑竟让陈沅一下子鼻尖酸涩,有多久多久没有见着老人的这种笑容了。自六岁到姨母家,再到戏班子,家成为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记忆,而父亲记得十年间也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姨母家的最后一个月,父亲整个人看起来极憔悴,后来听姨母说父亲的货郎生意很是寥落,几乎无法营生。第二次是在进入戏班子后的第三年,父亲给自己一些铜钱,并说了现在家里依然不景气,之后嗫嚅半晌,又说了自己又成了家,还生了个孩子。陈沅当时听得“成了家”几字心如刀割,她心里明白,那个家已不是自己幼年时的家了。父亲那次走时叮嘱她好好的,并说因为来回不便,可能不能常来看她。自那次之后,陈沅就再没见过父亲。而在姨夫家,本来就生分,再加上姨夫一家的抠门势利,一年时间里陈沅感受到的只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家的感觉更是无从说起。所以亲人和家的概念几乎在邢沅的词典里绝迹,今日一撞上那温暖的目光,怎不让陈沅泪涌眼眶?
陈沅可不想让人们在这喜气的氛围中看到自己的眼泪,所以低了头,稳了稳心神,把眼泪逼了回去。
这一稳心神,陈沅忽然发觉左边有一束目光在笼罩着自己,但是却不敢转头去看,视线掠到似是一抹坐着的天青色身影。是谁呢?
正想着,上面老太太又在对师傅说:“你那演红娘的徒弟真是人间一绝,就连我那眼界甚高的将军贤侄都惊为天人啊。哈哈…”说着兀自笑起来,老祖宗笑了,自然全场皆欢。一个男声紧跟着道:“姑母最会说笑。”正是方才进门时听到的声音。因有人说话,陈沅自然转头望去,恰正是那天青色身影。而邢沅转头间,那男子也正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陈沅一惊,自是红了脸低下头去,而男子则嘴角笑出了弧度。
虽只是一刹那的目光所及,可邢沅还是看清了男子的模样,大约二十几岁,脸色白净,五官俊美,坐在那一群人中,端的是风华出众。让转回视线的邢沅的心一时难以平静。
这是谁?将军?是吴家的那个贵戚?可这男子看起来二十几岁,不像是举足轻重,战绩卓著的人啊……
这边陈沅在胡乱猜测,那边师傅已再次谢了恩,领他们几个出了门。
这一回陈沅算是出了名。因为吴家大宴,桃花坞乃至苏州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到齐了,大家都一睹邢沅的娇艳丰采,这一传十十传百,名声不几日已远扬。自此,凡画舫、戏台、贵户、名门,若需戏班子,必点他们这一家,且必点陈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