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嫲嫲坐着金丝楠木椅，啜着今年才收上来的龙井，斜着眼翘着腿，唾沫星子铺了一地。

新入府的二小姐将自己爪子拿到她跟前翻了翻，嘿嘿笑道：“嫲嫲别看我这手糙，解刨尸体可利索了。人的五脏六腑滑不溜丢的，若不糙一点只怕拿不起……”

她的话还未说完，叶嫲嫲便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躲她远远地，说话都结巴起来：“来……来人，把二小姐带下去，拿丝瓜巾子裹着花草盐狠狠地搓上三遍！”

沐玉便上前来赔着笑说：“嫲嫲别生气，奴婢这就带二小姐去洗漱。”说完便半推着卿魅去了。

二人走了远远地，还听到叶嫲嫲的声音说：“瞧她浑身糙的样，非得搓下两层皮才像我相府的人。”

入了澡房，早有丫头在浴桶里放了热水，一旁高案上放着各色花瓣、洗漱用品。

卿魅将丫头都打发下去，只留了沐玉在旁伺候，自个儿解了衣裳。

沐玉也不是头一遭伺候她洗漱，可瞧着那满背的灼痕，仍是触目惊心，却不敢多问一句。

卿魅见了她的表情，笑了笑，入了浴桶坐下后，才轻描淡写地说道：“小时候顽皮耍火，把个坝子烧毁殆尽。阿娘拿自己赎身的银子赔了人家。”

沐玉舀水的手一僵，一声脆响，平静的水面荡出一圈涟漪。她抬袖将滚在颊边的泪水一抹，说：“这些年，二小姐受苦了。”

“正应了那句老话，苦尽甘来。”卿魅倒是不在意，随口又问：“叶嫲嫲要在院里待多久？”

沐玉收拾了情绪，说：“老爷的吩咐，只有二小姐规矩了，嫲嫲才能走。”

二小姐掏了掏耳朵，苦着脸道：“我能长这么大不缺胳膊少腿儿的，可不是靠着规矩。姑娘就可怜可怜我，拿什么塞一塞她老人家的嘴才是。”

沐玉微笑道：“二小姐这么说，奴婢便大胆说一句，像今日二小姐穿着男装偷溜出门，便十分不像话；昨日在宫里举止也太不像，明儿还要入宫，合该跟着嫲嫲学学规矩的。”

卿魅无语。

待卿魅洗漱出来，丫头仆人在大堂跪了一屋子，两边四个粗壮仆妇手持藤条守着，叶嫲嫲仍坐在堂屋中间吃茶。

见到二小姐出来，叶嫲嫲搁下茶盏，换了一条腿翘着，说:“这些丫头小厮不能劝主，老身替二小姐执行家法。”

满屋仆人立即求饶告哭。

卿魅默了片刻，施施然入屋挑了靠门边的椅子坐，笑吟吟道:“嫲嫲执行吧。”

语毕，又让沐玉端上糕点伺候着。

叶嫲嫲见自己这个下马威落在正主儿身上，连朵儿浪花星子都没掀起来，一脸讪讪地说:“虽有他们的不是，可他们受罚，最大的过还在二小姐。”

卿魅想了想，起身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又说:“等嫲嫲责罚完了，我再请人给他们看看伤，用最好的药。”

叶嫲嫲一时语塞，又听见卿魅说:“只是明儿我还得入宫，这几个贴身的丫头和跟随的老婆子就暂且先记着罢。”

想了想，又说：“西院子还没收拾妥帖，负责洒扫修葺的几个小子便责的轻些罢。”

眼看着叶嫲嫲那张老脸越来越难看，卿魅继续道:“宫里各个娘娘赏赐的东西还得尽快查点入库，负责这一块的也记在账上；另外，我吩咐厨房炖一盅山药乌鸡汤送去东大院，这事怠慢不得……”

“住嘴……”不等二小姐将话说完，叶嫲嫲铁青着脸说:“二小姐这是明摆着包庇这群小蹄子！”

卿魅忙福礼说:“卿魅不敢阻挠嫲嫲执行家法。”

叶嫲嫲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可没什么不敢的，想当年你娘仗着有了你一心要入卿府的……”

“嫲嫲。”卿魅脸上笑容一收，冷声道:“即便诸多不是，人已故去，这些话就不要说了罢。”

叶嫲嫲瞪着眼说:“她既然做得出来，有何说不得的？说起来二小姐还得谢谢你娘死了，否则老爷也不敢把一个娼妓的孩子……”

老人尖酸的话变成了一阵尖锐的惨叫，脸上一条血淋淋的口子，攒着七宝花的衣襟已经滴了一滩血。

她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脸，痛的又是一声哀嚎，再看自己满手的鲜血，登时又气又怒，指着卿魅骂道:“你这蹄子，同你娘是一样货色，待我禀了老爷，叫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说着，捂着脸走了，那四个婆子也骇得脸色煞白，跟着去了。

屋子里一片沉寂。

卿魅将手中荆条往外头扔去，闲闲地靠在案几上，漫声说：“我的身世你们清楚，今后这小东院定是麻烦不断，你们想走的我不留。留下来的，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

众人连忙叩头应是。

卿魅又说:“你们既然是我院子里的人，要罚要赏也得是我来做主，便是老爷公子来了，也得讲个道理。”

众人仍只是点头应是。

沐玉上前打发了众人出去，看着卿魅叹了口气。

卿魅落座吃茶，笑说:“天塌不下来的。”

沐玉无奈道:“奴婢去给叶嫲嫲送点伤药。”

卿魅应了声，仍闲闲地吃茶。

翌日一早，不等人喊，卿魅便起床更衣，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入宫去，半道上碰上了令尹府的轿子。

一车一轿并驾而行，两人各自撩起帘子。

瞧着陈大人一张黑脸，卿魅笑吟吟地问:“大早上的，大人脸色怎的这么难看？”

陈金水的脸色更黑了，“二小姐贵体可好了？”

卿魅立时咳了一声，歉然道:“偶感风寒，让大人惦记了。”

“无妨。”陈金水没好气道:“左右如今案子已结，想来是无碍了。”

“案子结了？”卿魅微微吃惊，“凶手是谁？”

“无可奉告。”留下冷冷的四个字，陈令尹搁下帘子，叫轿夫加快了脚程。

卿魅愣了好半晌，才唤了沐玉上前来，叮嘱她着人去打听叁宝斋的案子。

一行人到章华门前，迎接她们的仍旧是戚统领的冷脸。

将人领到御花园，戚良竹便不往前走，只冷冷地说：“眼下颌宫妃嫔去了明辉宫，二小姐就在御花园稍后。”

卿魅四下瞧了瞧，择了就近的凉亭闲坐，打发沐玉等人在外头候着。

戚良竹也入了凉亭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叁宝斋的案子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