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房中,冬休有些着急的问我:“小大人怎么一去这么久?倒叫奴婢担心了。”
我面部的肌肤一直微微向上扬着,带些笑意。一股脑就半躺半倚在小巧的美人塌上,好歇歇脚。今日一路步行到谪仙楼,到现在双腿还有些酸胀,许久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了。
“哪里用得着担心,难不成还有人把我卖了不成?”
“可不敢在外头淘气,内司大人叮咛过的,叫我看好你。”
我接过冬休递来的热毛巾捂了捂双手,再递还给她:“姑姑还说什么了?”
冬休一笑:“内司大人不叫声张,不过我就偷偷告诉小大人好了。还说到小大人就寝最喜趴着,叫我夜半多看你两眼,若睡得不稳就给你翻个身,怕你一口气提不上来。”
嗯?
确实如此,甚至有时在睡梦中会忘记呼吸,把自己憋醒过来。
就说呢,这几日醒来之时,竟躺着的姿势多些。
但仅仅和姑姑同宿过一晚,她怎么这么清楚,难不成小时候也宿在一起过?
冬休打断了我的思考:“方才鹿常侍来找过小大人。说是明日北境王请其余二位藩王到府中作客,叫我们扮成兰羌侍女跟过去。”
我抬起惺忪的眼皮:“为何?北境王府不是也有安排过去的人手。”
冬休蹲在我身旁小声说道:“原本这李灈若在京,一直住在离山大营里,这次王妃入京,才配备了王府与他们。可是安排过去的中书舍人和掌事,听消息说这两日一个病了,一个不见了。”
“这么嚣张?”
“不仅如此,王妃房里和小世子房里的丫鬟,说是伺候不周,杖毙了几个。凡是宫中安排过去的,一应没有好果子,也只叫他们从封地带来的人贴身伺候。”
我不满道:“那叫我们去做什么?再做一轮炮灰?”
“念二公子着人接了娘子来京游玩,今日午时才到的京。明日我们便跟着二少夫人,女眷嘛,自然是王妃招待。鹿常侍说,叫小大人想办法弄一副王妃的墨宝出来。”
我撇着小嘴:“要这个做什么?”
冬休补充道:“鹿常侍说上头自有用处。只叫小大人尽管一试,成了有赏,不成也无罚。”
虽说帮着在我心目中形象并不光明正大的皇帝做事到底有些不情愿,但一想起那夜老虎笼中满地的鲜血和白花花的肠子,我也不由得决定试一试。
转天下午,我与冬休在二少夫人房里,换上了兰羌侍女的服饰。
湖蓝色袍衫,衫长及踝,领镶梅花纹银饰。满头辫子,再戴一方绣花头帕,身有飘带,腿缠红绳,脚下一双似若小船的云云鞋。
兰羌贵族女子饰品纷繁色彩艳丽,就算是大侍女身上也是耳环,领花,银牌,手镯只觉得节日穿穿也罢,平时真有些“万条垂下绿丝绦”之感了。
二少夫人倒是个极爱聊天之人,这便是最好,能够提供尽量多的时间与契机于我,便于行事。
若说悄悄去北境王妃书房里拿一纸墨宝想是不易,一是碍于处处的设防,二是我对地理位置不熟,至于第三点,就算成功溜进了王妃的书房,她自从来京之后一字无书,倒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倒不如,设法让她现写一幅。
我思考着前前后后可能发生的情况,尽可能的做足准备。
念奕安似乎觉得他嫂嫂身后的侍女有些眼熟,盯着我半晌始才笑了:“小大人又在耍什么新花样?招跟班小弟否?”
我低声了一些,强扭着自己说出这么一段话:“你老实吃酒便好,我只是跟过去,想瞧一瞧在那里当差的一位友人,用原本身份过去,只怕招惹麻烦。”
在他面前,下意识的反应本是大声的拖个底儿给他。
念奕安半信半疑:“哦既然如此,那我可不管有些人会不会上房揭了瓦。”
我捂嘴直笑。
二少夫人开始插科打诨,拉着我说:“玉大人,我们家三哥儿平素说话可没这么想一出是一出,今日竟叫我撞见了别的模样。”
被人泼辣说笑着,念奕安有些脸红。
瞧见王爷和世子过来了,二公子和夫人的笑声方止,许是这念家二房里,平素没少挨老王爷的训斥。
我也退到了少夫人身后,隐在了侍女堆里。
一路上,少夫人像只黄鹂,小两口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看见一处便讨论一处,二公子一直开心的把话接起,浑然一副久处不厌的模样。
我突然觉得,念家的家风,真的很好。
北境王府原是前朝某位皇子的府邸,许多年来给了皇帝寡居的姑姑做了长公主府,前年时候长公主病逝,经由这几番易主,又辗转成了李灈的住处。
对于李灈来说,未成年时一直居住在宫里,行了冠礼便第一时间支了番地,现如今终于在京城有了个宅子,不知是何感受。
如若是我,怕是再也不想回那极北苦寒之地。大半年时间都是凛冬的受降城,只怕浑身筋骨也鲜有通畅之时,正如此次王妃进京,竟出人意料带了未满两岁的小世子,想必定是极喜京中气候。
我将想法说与冬休,她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将北境王妃的身世轻言细语的告知于我,着实另我大吃一惊!
原来,她竟是先右相的长女,而已故皇后,则是先右相的小女。
“右相”只是口语化称谓,官称乃是中书令。这曾经操持大局,负责起议朝政决策的中书省第一长官,在全家获罪之时,仅有两个嫁人之女得以漏网。
冬休正色说着:“关于右相一家的事情,宫里谁人,皆是讳莫如深,只怕顾虑有三,不仅是怕冲撞了皇后娘娘。至于进宫的新人,罕有人知,小大人始才听闻,当属自然。”
我心中一沉,原来我现在竟住在被自己亲手除掉的皇后家中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鸠占鹊巢”四个字,然后的,我又在努力抚平心中隐隐的罪恶感。
心中的悲悯种子,在不合宜的地方发了芽,定要及早根连株拔。否则缺了智慧的“悲悯”,亦会流于“我执”,成为一样“烦恼”。
而收集王妃笔迹的事情,原本我想到的是在席间与王妃等命妇玩一玩猜谜游戏,书写答案于纸上,而后一齐揭晓迷题的玩法,现在看来倒不用了,何须如此麻烦。
方案又多了一项,现在心中只觉十拿九稳,便也松快了不少,与二夫人一同赏起眼中风物来。
一城分为东西两半,整个东城看起来要比西城讲究不少,就连道路也较之明亮。
我这县城出来的“土坷垃公主”倒是逛不惯这冒着奢靡浮华之气的东市,瞧着路边高档商铺里的贵族女子,其妆容头饰,竟比宫中各位娘娘还要花哨。但花哨的并不仅限女子,不少公子哥身上带的顽器折扇,再配备特有的步伐身段,不可不谓潇洒放逸,跌荡风流。
。
倒突然想起李成蕴了,他该是这些店铺的座上之宾,带着各种秦楼楚馆的头牌姑娘。当然,不限于此,也可以是任意一个觉得新鲜之人。
我摇摇头,突然觉得有些事情躲过一劫般,回嗔作喜。
冬休许是瞧着我望着窗外宜嗔宜喜的样子,一旁小声笑着,拍了拍我:“小大人,就到了。”
李灈的大儿子长着与他父亲一样的长脸,在府门外相迎。
我和冬休只管默默跟在少夫人后头,将周边适度打量着。
与兰羌王府一样,都是六进的院子,过了二门绕过影壁便看见了厅堂。
李灈此时从厅中走出,精神焕发,笑逐颜开的与兰羌王双方见礼,随即热闹客套的被让进厅内入座。
我“随侍”进去,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在暗中尽揽一切。
原本宴飨者有三,奈何迟迟不见百越王前来,于是王爷与公子们一众便在厅堂中闲聊着边关安防,番地管理,朝岁贡贺等一类我无心了解的话题,久久不能如席。
原来做宫娥侍女这么累,保持仪态站不了太久,便双腿开始酸麻,正欲哭无泪之时,见一侍卫侍卫神色慌张,飞奔来报。
“王爷,百越王他来了,还扛着条人腿!”
嚯!!